第十五章 寻找黄金国 CHAPTER 15 THE QUEST FOR EL DORADO(第4/5页)

因为语言受限,我很少和牧人直接沟通,但他们还是设法告诉我如何完成游牧生活中必须完成的事情。我猜这是因为我试图模仿他们的言语和生活方式,所以他们接受了我,尤其是那些比较年轻的牧人。我试图从他们的而不是我自己的视角看待生活,试图获得他们的技能、嘲笑他们嘲笑的对象(一般主要是我!),从而得以观察一种几个世纪以来并无改变的生活方式,但这种生活方式在那个时候已经走到了衰亡乃至消失的转折点。

牧人高超的套索技艺我向来只闻其名,不曾目睹。有一次,我们抵达一处营地,发现肉类供应出现短缺后,几名牧人跨上马背,我骑马跟在后面,打算找一头牛来补充口粮。他们先采用恐吓的方式,把几头牛吓得狂奔起来,然后有技巧地驱赶它们沿着直径为一百码左右的圈子跑动,选出目标。我在这里需要补充的是,虽然高乔人可以自如地骑在没有鞍子的马背上,但他们从来不会卸下马鞍。马鞍是他们的核心装备,不仅可以把家当挂在上面,还能成为干活的工具。

目标选定后,一位骑手拿出套索。高乔人的套索是柔软的矮种马皮编成的,用一只沉重的四英寸粗的金属环束着。绳套可以自由伸缩,使用者单手拎起套索甩过头顶,挥舞旋转,金属环的重量为其增加了势能。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控着缰绳,驾驭飞驰的骏马。

高乔人的矮种马跑得比牛快,因此骑手可以越过马头,向后甩出旋转的套索,使绳圈挂在奔牛的脖颈或犄角上,将其拽倒。牲畜倒地后,牧人把套索的一端拴在马鞍前端的鞍桥上,巧妙地放慢速度,将恐慌的牲畜拖向一棵树,然后把树当成滑轮,拽着牛的脑袋,将它的犄角固定在树干上。无论它如何疯狂挣扎,都不会弄坏套索或伤害牧人,受力的只有树,技巧性就在此处。到了关键时刻,其中一位雇工一手握住缰绳和鞍桥,另一手拿着facón,催马慢慢从牛身边跑过。接近的刹那,他的身体利落地滑下马鞍,双脚并拢,浅浅擦过地面,迅速割开牛的喉咙,随即轻轻跳回马鞍上,在鲜血涌出之前离开——血可以喷到三十多英尺之外。牧人松开套索,跳下马,牛发出痛苦的嚎叫,翻着白眼,缓缓倒向地面。在它倒下之前,骄傲的牧人必定会走上前去,来到距离垂死挣扎的动物的犄角只有几英寸的地方,解下套索。

在这样的场合,如同在每个场合那样,其他牧人和雇工都会大声欢呼,手舞足蹈,为同伴的身手喝彩,夸赞他们的技术,感谢他们为自己提供了娱乐和食物。没多久,新鲜的肉便上了烤架,等候篝火的余烬的加热。

肉牛屠宰完毕,雇工们把能带走的肉分割打包,其余部分一概丢弃。我曾见到整具肉牛的残骸滚进河里,被泛着银光的水流吞没,水下隐隐传来鼓动的噪音,片刻之后,平静的河水中心便犹如沸腾一般,不断涌出红色和金银色的泡沫。再过上几分钟,食人鱼便吃光了残肉,满意地游开,光裸的牛骨架浮出水面。如此奇观,当然成功地阻止了我在一天的骑行后跳进河里游泳。

我怀着依依不舍的沉重心情,离开了这个美丽迷人的国家,却浑然不知自己即将遵照命运女神的安排,前往埃斯特角城,与一只企鹅实现命中注定的相遇。

在南美洲,无论乘坐火车、卡车、公共汽车或骑自行车、骑马还是步行,我总能体会到深刻的成就感和满足感。胡安·萨尔瓦多安全地与朋友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动身前往南美大陆的最南端——火地岛,然后从那里越过阿根廷边界,进入智利南部,在见不到除了企鹅之外的其他活物、完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生活了一个星期:白天,我在积雪覆盖的山间散步,那里的深谷中生长着齐腰高的雏菊,从远处看如同洁白高耸的山峰;夜晚,我在南方山毛榉树的密林中露营,点起柴火烤熟微薄的口粮。我用仅有的一点水果、面粉、糖和黄油,烘制出简单的蛋糕,日子过得犹如天堂一般。

独自旅行让我有大把的时间回忆路途中的见闻,将南美的现实与我原本的偏见对比,思考什么是真正重要的和具有实际价值的。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充满惊人的美丽和奇迹的世界上,会有那么多的苦难?而且受难者不仅仅包括人类?人之为人和友情的本质,也是我反复沉思的问题。我在旅途中遇到过许多有趣的同伴,我们曾共享过同一堆篝火、同一锅食物甚至同一顶帐篷,但他们不过是黑夜中与我擦肩而过的航船,我从未像对胡安·萨尔瓦多那样向他们敞开心扉,而所有见过胡安·萨尔瓦多的人亦是如此。为什么一只企鹅可以给与他的生活产生交集的人带来安慰和平静?为什么人们只要踏上胡安·萨尔瓦多的露台,就能与他灵魂相交,仿佛认识了一辈子、可以在逆境中彼此信赖的挚友?这是充斥着暴力和绝望的时代特有的现象吗?在和平与繁荣时期,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