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7/18页)
经验教会她享用特权,对留下过夜她从不犹疑。随着美貌逝去——一个离一艘缓行下来的船越来越远的尾浪——她需要他比他需要她强烈得多。在不知不觉中,她成了他的又一项义务。但他的生活本来就全是义务。对妻子的义务。对孩子的义务。对工作、对委员会、对慈善机构的义务。对丽奈特的义务。对其他女人的义务。这让人筋疲力尽。这要有韧性和体力。时常,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诧。他会想,对这样的成就应该有某种肯定。这需要一种不寻常的勇气。这令人恶心。这使他恨自己,但目前他不能显露真实自我的程度并不甚于那时在雷克斯罗斯上校面前他不该显露真实自我的程度。使他头脑清醒、给他指引方向、并赋予他坚持下去的力量是他认为他亏欠在战俘营跟他一起的兵——坚持下去比其他义务更重要。
“你在想她。”她说。
他又没说话。跟对付别的义务一样,他用一种他觉得很有男人气概的风度容忍丽奈特——也就是说,他用人为加强的爱意遮掩他们之间日渐增长的距离。他觉得她越来越乏味,要不是她对他还是一个冒险经历,他多年前就不再见她。他们的性生活时断时续,他不得不对自己和她承认昔日难再,但丽奈特显得并不在意。事实上,他也不在意。能让他闻到她的后背,把一只手放在她柔软的大腿上就足够了。她也许嫉妒自私,他对此无能为力,然而,她的小心眼让他心满意足。
她絮叨着她任代理编辑的杂志社里的权利斗争和八卦新闻——她觉得比她逊色的上司让她忍受的琐屑屈辱、她在办公室里获取的胜利、她的恐惧、她最私密的欲望,他又看到“计程器”期间的天空,总是脏兮兮的,他想他很多年没想过土人伽迪纳,直到前一天——当他想用书面形式讲述他被打的事。
他被邀请为居伊·亨德里克斯创作的素描和插图的集子写前言——居伊·亨德里克斯是一名死在“线”上的战俘,多里戈一直把他的素描本带着并藏好,直到战争结束。那天空总是脏兮兮的,总在移动,急速移开,或者也许在他眼中是这样,移开到好点儿的地方去——在那儿,人不会无缘无故就死了,在那儿,生命不全受偶然性的辖制。土人伽迪纳说对了:全是赌两个便士都是头像那面朝上的游戏。“淤青”的天空,被鞭笞得发蓝,鲜血积成水洼。多里戈想记起土人伽迪纳,他的脸、他的歌、他鬼精灵样带裂纹的微笑。但无论他怎样努力想使他如在眼前,他能看见的只有那脏兮兮的天空,正快速逃离所有那些恐惧。
“每次抛都是第一次,”多里戈记得土人的声音,“这想法不讨人喜欢吗?”
“你在想她,但你不会承认,”丽奈特·梅森说,“你不是吗?在想她?”
“我从来不付全款,你知道的。十先令。”
“我知道。”
“二十对三。这我记得。”
“我知道你在想她。”
“你知道,”紧靠丽奈特·梅森胖胖的肩膀,他轻声说,“今天我在写前言,在‘计程器’期间,我被卡在那儿,那时他们让我们没日没夜连续干了七十天,整个雨季没一天休息。我想要记起他们什么时候打的土人伽迪纳,是我们火化可怜的居伊·亨德里克斯那一天。我想把我记得的有关那一天的事写下来。听起来很恐怖,又很崇高。但跟这些一件都不搭界。”
“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
“很悲惨又很愚蠢。”
“到这儿来。”
“我想他们觉得没意思了,觉得光打人没意思。我是说日本人。”
“来睡吧。”
“那儿有中村,那个下贱杂种巨蜥跟提线木偶似的抬头、挺胸、大跨步,还有两个日本工程师。或者三个?我连这个都记不起来了。我是什么证人?我是说,也许刚开始他们真的只想让他感觉疼,但后来觉得没意思,跟我们觉得榔头、铁绳头没意思一样。你能想象吗?那不过是干活儿,让他感觉疼是让人疲劳又很乏味的活儿。”
“睡吧。”
“这活儿很费劲,让人流汗。像挖沟。他们中间有一个停了一会儿。那时我想,好,到此为止。感谢上帝。他把手抬到额头上,把汗水甩掉,吸吸鼻子。就像那样。然后,他继续认认真真地用力打土人。这么做没任何意义,那时没有,现在没有,但你不能写这些,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