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克莱尔

是时候,该认输了。

“我在想,”格雷戈挨着我,坐在沙发上,“也许,我们应该约见一下你的咨询师?”

“我的咨询师。”我小心谨慎地说出这几个字。我忘了,我还有个咨询师,这很有趣。到目前为止,我忘记那么多事,却一刻也没忘记,我生病了。即使我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即使我的思想在别处漫游,疾病一直不肯离去,就像荧光灯一样,成了嗡嗡的背景音。不过,如果在他提起前,我不记得戴安娜——我那好心、博学、气人的咨询师——那也许意味着什么。也许意味着,我在毫不知情地游走,一步步走进黑暗。

“我还没准备好。”我大声说。

“我不是说马上去。”格雷戈说。他的手在我手边徘徊了一会儿,又缩回去了。“我只是说,我可以打电话预约一下。说实话,克莱尔,我以为,我能处理得更好。我以为,只要我勇敢,忍耐,坚强,这样坚持下去就好了。我没意识到,它会对我们有这样的影响。我想念你。我不知道怎么应对变化。”

有好一会儿,我一句话也没说。我想弄清楚,为什么有些记忆留下了,有些记忆却没有——戴安娜完全从我脑子里消失了。可是,和莱恩在图书馆的二十分钟,我记得每一个细节。我的脑袋让我记住这个,却为什么不让我记得对格雷戈的深爱?我看了看他。他是个大好人。我很幸运结识了他——他为我带来了埃丝特——可是,明明我最应该感受到,可大脑为什么不让我那么做?

“我很抱歉,”我说。他抬起头,仔细看了看我,好像要确认到底是不是我。“我不想伤害你。我最不想伤害你。你是个好人,是个伟大的父亲。你对我真的很好。如果我是你,我早就收拾行李走了。”

“我不能那么做,”格雷戈说,“我不能离开你,克莱尔。”

“谢谢你。”我说着,对他微笑了。疾病赶走了一部分我,掐死了那部分我。可是,我还是我。我还知道,什么是对的,应该做什么。趁我还没离开,我想当最好的妻子,即使那意味着,我要再次学习礼貌。

“好的,”我说,“好的。预约一下,我们一起去。很难说,可能会有好处。”

“谢谢你。”他小心地保持冷静,控制好情绪,“谢谢你。对了,我得去上班了。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噢,我的狱卒开始实施全面禁闭,所以,我大概会跟埃丝特玩玩儿,再写写记事本。我希望,凯特琳会打电话联系我,告诉我她怎么样了。我敢说,等她准备好了,一定会联系我的。”

“我觉得也是,”格雷戈说,“那好,今天晚上再见。”

“我肯定在家。”我说。

他离开后过了一会儿,或者几个小时,埃丝特给我拿来一本书。

“念给我听。”她说。我打开书,她爬到我腿上。可是,我还是不认识那些字,这回连图片也毫无意义了。我闭上眼,打算编个故事。可是,埃丝特似乎都能把书背下来了。她不会叫我编故事的。她也不会给我讲故事。她对我只有生气和失望。

“我想让你读故事,妈咪,就像以前那样!你怎么了?”

“这本书。”我说着,使劲扔到一边,书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埃丝特哇哇大哭。我想抱住她,可她推开我,一边往楼上跑,一边伤心地小声哭。埃丝特几乎没那么哭过。她小声啜泣,双肩抖得厉害,时不时吸一口长气,沉默好久。埃丝特这么开朗的孩子,我把她弄哭了。

“到底怎么了?”妈妈走进屋里。她一直在里屋打扫,她昨天打扫,前天也打扫。我开始意识到,她这样可以照看我,又不用一直陪着我。她躲起来,擦洗的东西已经一尘不染了。这样,她就不用看着我衰弱。

“我不会给埃丝特读故事,”我说,“她生我的气,我也生自己的气。我把书扔了。”

妈妈表情忧伤。她拿着抹布,坐在了沙发边上。

“我这场病生得很不对,是不是?”我问她,“如果我得了癌症,可能要好得多。至少,我还能给埃丝特读书,还能爱我丈夫,还能一个人外出。”

“你不必那么优秀,”她微笑着说,“我出众的女儿想战胜阿尔茨海默病,这才像我女儿。”

“对了,我要怪你,”我说,“你一直告诉我,成功的关键是快乐。我很早以前就发现,事实恰恰相反。现在……”

我停下了。因为,我感觉,我脑子里冒出的想法,其他人不会喜欢。

“现在怎么了?”妈妈让我接着说。

“现在,我怀疑快乐到底是什么,”我说,“我想知道,如果我脑子里的血小板、小血栓能改变情感,那情感又是什么。情感是真实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