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克莱尔

是我们在转动世界。

虽然天快黑了,但埃丝特认识去公园的路。不过正当我们开启探险之旅,天就突然整个黑下来。这就是冬天的下午: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夜幕突然降临,黑压压的一片。我握住她的手,让她带着我。我们一路上快乐地聊天,她蹦蹦跳跳,似乎完全没有被外界吓到——太阳快落下了,树木黑漆漆一片,留下模糊的地平线;车辆呼啸而过,车灯照着我们,像一双双眼睛。

我们在十字路口停下时,埃丝特很兴奋。她按下了绿灯按钮。“我们等着‘小绿人’。”她用权威的口吻告诉我。

我在街上看见一个电话亭。它仿佛一个灯塔,向我绽放出光芒。它让我想起一个温暖的夏日夜晚,那时我还小,在兜里装了二十便士就出了家门,跟见到的一个男孩说话。我们家只有一部电话,设在走廊里。所以,如果我想私下聊天,要走到路尽头,在电话亭里打电话。那个小亭子——玻璃上刻着雕画,侧面粘着带有性暗示的卡片——成了我的避难所。在这里,我构建了我的生活,轻声说情话,也听着轻声的情话。我把电话贴在耳朵上,好像是透过海螺听海。

我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过电话亭了——它们有些供过于求——但现在,它又出现了。我不由得想:它最终会幻化成一团虚无。我把手伸进扣紧的外套,从羊毛衫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看着这纸片,我想起了咖啡厅的那个男人。那根短粗的铅笔。那次散步。莱恩。这是他在咖啡厅时给我的纸片;这是我那天穿的羊毛衫,那张纸片还在。

“埃丝特,这是什么?”我说着,把纸片递给她。我们头顶有一盏闪烁的街灯,她眯眼看了看。

“数字,”埃丝特说,“一大排数字。有0、7、4、9……”在我的牛仔裤口袋里,还有点钱。坚硬、发光的银币,残留的独立感。

“我们进这个亭子试试?看起来就像塔迪斯,对不对?”

“有点像!”她说。我打开门,我们钻了进去。“一样的。”她说着,环顾了四周。我意识到,亭子里不够大,她有点失望。我抱起她,把硬币投进去,清晰地记起我小时候的样子。我拿起电话,听到了熟悉的按键声,让人舒服。以前,我会整天带着这样的小东西,现在我却难以理解,真有意思。可除了这些数字,一切……一切都如此合理。

“现在,埃丝特,”我说着,展开纸片,放在电话台上,“你能按照纸上的顺序,按出电话号码吗?好吗?你一定要按顺序按,就跟纸片上一样,好吗?”

埃丝特点点头,认真地按下号码键。我不知道她按得对不对,也不知道我的钱能维持多久,更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接电话。但是,我抱着埃丝特,站在那里时,感觉内心兴奋,相信一切皆有可能。就像好多年前,我喜欢的男孩通过电话跟我说情话一样。

电话接通了,只响了两声,我就听到他的声音。

“你好?”他只说了这个,我就知道是他。

“是我,”我说,“咖啡厅里,一起散步的那个。”

我知道那么说很蠢,但我还是那么说了。

“克莱尔,你打电话了,”他听起来很开心,“我都不指望你打电话了。已经过去好久了。”

“是吗?”我说,“我不知道投的币什么时候用光。”

“那是谁,妈咪,我能打个招呼吗?”埃丝特问我,“是医生吗?”

他哈哈笑了。“你不是一个人。”

“不是,是我的小女儿埃丝特。我们要去公园。”

“公园?有点晚了,不是吗?”

“不晚,我们喜欢冒险,我和埃丝特,”我说,“你明天想见我吗?我们可以再聊聊。”趁我没失去勇气,就一口气说出来了。

他迟疑了。我挣扎地等着。

“好啊,”他终于说话了,“在哪儿?什么时候?”

我说了唯一能想到的时间和地点。“中午在市图书馆。”

“我会去的……”电话断了。

“我想打招呼!”埃丝特说,“那是医生吗?”

“我们去坐旋转木马怎么样?”我一边说,一边兴奋地期待那场会面。至于我怎么到那里,当然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埃丝特蹦蹦跳跳地带我离开主路,穿过围着一大片草坪的栅栏,走进黑漆漆的公园。儿童乐园藏在阴暗的深处。我们沿着一条没有灯光的小路,进到一片阴森的去处。我听到说话声,孩子的喊叫声,都在冷空气中回响。可是,我不觉得害怕。看到秋千和滑梯,埃丝特也不害怕了。

“噢,秋千上有大孩子,”她一边大声宣布,一边推开沉重的大门,撞到了公园周围厚重的铁栅栏,“妈咪!我想荡秋千!”

我们走近那群女孩,她们瞅了我们一眼,就像没看见,又接着聊天,一本正经地抽烟。“打扰一下。”我说。她们表情冷漠厌烦,就像宁愿回家跟父母待着,也不愿待在这里。也许,她们在等待男孩子五分钟的关注。男孩子们在黑暗中的喊叫,我们还能听到。“能让我的小女儿玩一下秋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