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凯特琳

曾有一个人,视她如生命。

我们购物回来,我想妈妈很高兴。她唱着歌进了门,把我的几袋衣服拎到她屋里,自己开始试穿。她说晚会儿要和一个叫罗茜的去酒吧,去看谁在那里,也许能有一段艳遇。我以为,我总会习惯她在生活中的淡入淡出,可事实证明这没那么容易。而渐渐地,她淡入的时间越来越短,淡出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在楼梯下面站了一会儿,想知道怎么让她回来。但是,她在唱歌,似乎很开心。

姥姥和埃丝特在客厅里,她正在劝说埃丝特看一个关于大象的节目,旁白是大卫·艾登堡(1)。

“看啊,宝贝儿,看啊,大象不是很可爱吗?”我听她说。

“我要《爱冒险的朵拉》《海底探险队》《粉红猪小妹》。”埃丝特坚持道。可是,姥姥不像我妈妈。她总是掌控埃丝特的一切,而且对于妈妈总是满足埃丝特任何的要求非常不满。她还兴奋地宣称,妈妈是在培养一个专制独裁者。姥姥非常努力地改善事物:她喜欢改善。现在,她想通过让埃丝特看教育片来改善她,这一点很有意思。我爱姥姥,我爱埃丝特。我也会爱我的孩子,跟妈妈和姥姥爱我们一样。也许爱的方式不太一样,有点类似,但爱得更深。

跟妈妈待了一个上午,听完她跟我说的话,我觉得好点了。她决定和罗茜出去喝酒前,一切都还说得通。她好像把未来还给我了。

我走过去,坐在沙发上,埃丝特把遥控器给我。

“我要看《朵拉》或者《粉红猪小妹》。”她声音很小,好像姥姥不会发现一样。

姥姥很失望,翻了翻白眼。我换了频道。我一直记得埃丝特最喜欢的频道。

“你还好吗?”姥姥问我。我点点头,因为我确实还好。

“我明天带你去医院。预约是在十点,”姥姥通知我,“他们会给你做检查,做个扫描。”

我点点头,坐了下来。埃丝特爬到我腿上,重重地压在我肚子上。我能感觉那里在反抗,生命在我身体里伸展。我把埃丝特挪到一边,双臂抱在一起。我注意到,我下意识地做出这个动作,保护我肚子里的未知宇宙。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是个母亲了?

“我给你剪了这一段,”姥姥说着,给我一片报纸,“那是一段《每日邮报》剪报,讲的是生完孩子,可以回去接受继续教育。”

“谢谢。”我说着,接过来,随手叠起塞进口袋里。

在我的记忆中,姥姥总会给我们剪报。文章是关于饮食、育儿,或者一些教师的培训书……这些妈妈都已经做到了。可是,姥姥还坚持给她剪报,教她怎么做得更好——我的理解是,她觉得,妈妈做得不是很好。我曾经问妈妈,姥姥为什么剪报。妈妈说,她想帮上忙,当然她为人偏执,爱操控别人。然后,姥姥给了她一份剪报,是关于通过饮食控制宫颈感染问题的。妈妈还回去,上面用红色记号笔写了“我没有感染问题”。

之后,姥姥给了妈妈更多奇怪的文章,都是关于性成瘾、减肥、身体畸形和各种癌症的,这就演化成疯狂的消耗战——妈妈又全还回去,有时多了一段红字,有时直接撕成碎片。她们经常像是在开玩笑,但却让两个人都气愤。姥姥还是剪报,不过她现在会放在空屋的抽屉里。我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有一天,我看到她偷偷塞了一张进去,标题写着:“阿尔茨海默病的蔓延”。

看到埃丝特被电视迷上了,我站起来,去厨房找格雷戈。他正趴在记事本上写字。格雷戈跟妈妈一样,喜欢在记事本上写东西。我很好奇,他有没有看到我那部分。与其说是写给妈妈的,不如说我是专门写给他的。我只想让他记住,他也是这个家的一部分,我们都爱着他,即使是我。我现在也爱他。

我挨着他坐下来,他抬头看了看我,眼里带着泪水。格雷戈总是有点伤感,有点诗意。妈妈以前还为这个戏弄他: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却长着一颗诗人的心。他说,是妈妈带给他的。

“你很难受,对不对,”我说,“你最先开始失去她。”

“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提醒她,一切都会回来的。她会再次想起我,就像以前一样。然后,我们就团聚了。”

“你在写什么?”我问他。但是,他合上了记事本。它现在很厚,充满了记忆和纪念物——物件和照片都露出来了。在过去的几周里,妈妈几乎什么都使劲往里面贴。在一页上,有一块吃了一半的硬糖,她非要说,那是聂克肖(2)第一次现场演出结束后吃过的。记事本已经成为妈妈的一部分,我们一家人的一部分:它随处可见,总是有人添加,有人去看。但是,纸张很快就用完了,那让我害怕。妈妈越来越多地把想法写在记事本上,我害怕,等本子用完了,她的脑子就空了,她也就不在了。我去伦敦前,还想法添加纸张——可以在后面粘上或钉上。但是,拿起合上的记事本,我看到,它鼓起来不只是因为内容,后面也有几页新纸。纸张的质量是一样的,只是前后对得不太齐。打开记事本,我仔细看了看,有人费心地粘了一条新内脊,然后手工缝上了新纸。我看了看格雷戈,他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