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凯特琳

我跟妈妈一样,弄丢了自己孩子的爸爸。

女孩慢慢地绕着钢管,软弱无力地滑下去,再翻过身来。她做出倒立的阿拉贝斯克舞姿(1),大腿支撑,最后身体翻过来,水晶指甲刮过肮脏的舞台。她双臂抱紧钢管,双腿踢到身后,在舞台上叉开双腿。在她脚边,三四个男人看着她纤弱的身体扭曲伸展。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她平坦的胸脯上,当然还有她凸起的肋骨、苍白的皮肤、平坦稚气的臀部和厌倦空白的表情。不过至少,这女孩的丁字裤还挂在她身上。

我很高兴,我上班的俱乐部里,不是什么都会发生。不过,我知道,在包间里确实可能发生。在那里,发生了许多我不了解的事。所以,我尽量不看舞者的其他赚钱机会。大多数舞者时不时会那样做,把它看得像乐购超市的临时夜班补货架一样随意。我猜,当我春天刚得到这份工作时,最让我震惊的是:想方设法出卖身体,对舞者来说是这么……随意。在这家俱乐部里工作的,都不是那种有教养的女孩,不是你在周日增刊读到的女孩——她们决定脱衣展示后现代艺术,或赚钱读完大学。在这里,每个舞者都是别无选择的女人,除了继续跳下一支舞,她们没有未来。我看到她们,看到她们的表情,就明白了。我觉得自己也是这样:一个没有未来的女孩。没有大学学位,没有男朋友,有50%的患病基因。我还没得到想要的生活,就可能得上脑部退化疾病。妈妈不知道遗传了这个基因,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遗传到了。尽管现在我有机会弄清自己有没有这个基因,但我不确定真的想知道答案。基于将会发生的事情,我不想做这个选择,可基于我的为人,我知道我还是会做。

我的选择就是:留下孩子。

妈妈让我读着奥斯汀和勃朗特长大,这让我认为爱情和性是一件纯洁神圣的事。我渐渐相信真爱,缘分总会扭转局面。即使在我们只有女性的小世界里,没有父亲、爷爷、哥哥、叔叔,我仍然认为,当我的英雄到来时,他会绝对可靠:他会成为我快乐的钥匙。就像格雷戈出现在妈妈的生活中,她就……轻松了。他就像她丢失的碎片。她甚至不知道一直在找什么,但现在却找到了。

但是,在格雷戈出现前,妈妈一直对私生活很谨慎。从没有男朋友借宿或留下喝茶。反正,据我所知从没有过。我成长过程中,没有任何男人不冷不热地想认识我。我很怀疑,如果她让我看到来来往往的关系,看到别人的利用和伤害,了解到他们嘴上一套背后一套、两面三刀的功夫,是不是会更好些。如果我不是那么迷恋真爱,也许就不会落得现在这样。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妈妈之所以独身是因为她还爱着我父亲——那个遥远的影子——我肯定,他有一天会回来认我们俩。但他没有回来。甚至,我都不知道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是否想过妈妈。现在,我知道了,他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为我担心过一刻。因为,对他来说,我根本就不存在。我一直担心,哪天会突然撞见他。但现在想想,撞见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撞见一个从来都不存在的人没有任何意义。当妈妈告诉我事实时,我当然感到受伤和愤怒。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消息会让我如此难以接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因此离开家,为什么在妈妈和埃丝特需要我时离开,为什么回到这个最不想来的地方。但是,我不能待在家里。得知他从没担心撞见我,得知我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我没法待在家里,还不冲她发火。但我不能冲妈妈发火。

我孩子的爸爸,也被我粗心地弄丢了,我却不能待在家。

我看了看手表,刚过下午三点。通常来说,每天的这时候,俱乐部里都死气沉沉的,只有几个常客,或者偶尔几桌穿西装的商人,也许是全天喝酒的流浪汉,或者正在为谁过生日。再过二十分钟,我就会被赶回真实的世界,面对汽车尾气、公交专用道、二十四小时超市和必须想出办法的现实压力……我想去找妈妈——我想找她帮忙——但我不能。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的情况有多糟。

有个老男人在每个养老金发放日都会来酒吧。我拿着廉价的人造可乐,灌进掺水的威士忌给他,那是他最喜欢的。他坐在酒吧高脚凳上,看着女孩的表演,舔舔嘴唇。这时候,你会觉得待在这比别的地方要好些。

舞者完成表演,捡起落在地上的比基尼布条,踩着高跟鞋,蹒跚地走下舞台。表演之间有一段间隙,屋里满是咳嗽声和吸气声。在沉默中,连汗味和变味的啤酒似乎也变得刺鼻。再过十分钟,我就下班了,然后呢?我今天要打电话回家,告诉他们我做了什么吗?告诉他们不要担心,我没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