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凯特琳

我们一家因为妈妈开始破裂。

我为妈妈打开大门,然后退出来,把钥匙放在口袋里。妈妈不能再拿钥匙了。在新的世界秩序中,这是她很不喜欢的一点。她的头发散在背后——明亮的深褐色变成了深红色。她浑身湿透了,身子在发抖。姥姥跟我说,妈妈刚才趁黑跑出去了。当时我想问,为什么让她走,为什么不阻止她,可是,我没有时间。我出来找妈妈,最后接到凯西妈妈的电话。

现在,我们回来了。为了妈妈考虑,我尽量不发火。要是我没找到她,会发生什么?姥姥还会坚持立场,表明态度,倔强地不去阻止妈妈吗?还会觉得妈妈是在炫耀,不应该理她吗?我本来不会这么快到的。其实接下来的几天,我要回伦敦,完成最后一年大学学业。然后呢,又会发生什么?妈妈会被丢在雨里,谁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家。或者说,谁知道她还能不能回家。

也许,我没回去还是件好事——他们都还没意识到。也许,我可以告诉他们,这就是我决定不回去的原因——妈妈需要我。

姥姥在走廊里等着,一只手紧握另一只手,双唇压成一条细线。她焦急,生气,又失望。妈妈一看见姥姥,立马就烦了。我看着她俩相互对视,表情中是愤怒、疑惑和怨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怎么改善现状。重要的是,我知道一旦说出事实,就会把一切弄得更糟。

一想到我做过的事,熟悉的恶心感又回来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要把这种感觉赶走。我不得不这么做:我没有办法。妈妈病了,真的病了。我们一家因为她开始破裂。我没时间处理自己的问题,现在还没时间。我在等待,等待合适的时机。可是,合适的时机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然后……要是我离开了,可能对每个人都好。

“妈咪!”我小妹妹埃丝特冲到妈妈怀里。妈妈把她抱起来,想抱紧她。可是,妈妈浑身湿冷,埃丝特很快挣脱了她的双臂。“你讨厌!我饿了,我累了,我不舒服。”

不顺心时,埃丝特就会甩出这样新学的咒语。她伤心的小脸,愤怒的下嘴唇——这是她的决胜之举,埃丝特也知道。她这么做是因为,她知道我们都吃这一套。

“上床前吃点饼干吗?”我问她。我给她最不合适的东西,就是想看她微笑。她点点头,开心地跳上跳下。

“那走吧,”我朝客厅的方向点点头,“我用盘子拿给你。”妈妈放开手,退回到客厅里。她手指在空中犹豫了一会儿,好像后悔放下埃丝特。

“你在想什么?”姥姥生气地问妈妈。

“给你,”我从楼下洗手间拿了一条毛巾,递给妈妈。她盯着毛巾看了看。过了一会儿,我拿过来,帮她擦头发。“老这样也没用,对不对?骂她没用。我是说,如果我们要责备,不如先看看怎么阻止她,对吧?”我特意看了看姥姥,但是毛巾掉了。

“我担心得要命,”姥姥指责道,“你要明白,克莱尔,你要注意,你不能只是……”

“姥姥,”我说着,向前跨到她和妈妈之间,“姥姥,妈妈知道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姥姥那么生气。我看得出来,她为什么伤心。姥姥不知所措,没办法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只是,我不懂她的愤怒。她没理由生气。

“噢,我只是出去走走……”妈妈朝门口摆摆手,“我忘记了窗帘的颜色。”

“妈妈,要不你先洗个热水澡,我给你放水。”我指了指楼梯,可她没有动。

“我还能自己放水,”她说,“而且,我不想洗澡。”

“我知道,可是,听话……我来给你放水。你放松一下,暖和点。”

正当我以为她会同意时,格雷戈下班了,从厨房走进来。他拿着一个袋子。“嘿,宝贝,”他说,“你浑身都湿透了。”

“我显然是中奖了!”妈妈一看见他,就显得不舒服和难为情,“我正要去洗个澡,所以……”她看看我,希望我直接躲过她丈夫,带她上楼。可是我没有。如果能让她再认识他,再感受他陪伴的美好……如果我知道,她至少有安全感,我就告诉她,我会跟她讲我的事,像过去那样,像我一直以来的那样。突然一种失落感袭来,面对妈妈明显的无声请求,我扭过头,看了看她丈夫。

“袋子里是什么,格雷戈?”

他笑了。无论是什么,他都高兴。“我正想给你呢。”他的手伸进棕色纸袋里,拿出一件东西。我立马意识到,那是个笔记本。一个A4大小的本子,深红色的皮质封面光滑发亮。

格雷戈为母亲选了一个合适的笔记本,因为红色是她的最爱。尽管披着一头红发,她仍旧经常穿红色。上班的人本来不该这样的:红头发、红裙子、红嘴唇、红指甲,在校园里,她算是全国甚至全世界最迷人的老师了。我小时候,常常希望她接我放学时,不要那么扎眼。我常常希望,她能像其他人的妈妈一样,穿皮大衣和牛仔裤。可事实是,她似乎总穿得很精致,很特别。妈妈要打扮时髦,才算得上妈妈。曾经,我一抱怨她显眼,她就告诉我,她就像武士公主,红色是她的幸运色,参战时要涂红色唇膏。她穿红戴红时,才感觉自己更勇敢。我能理解。我理解她对勇气的渴望。可是,她天生没勇气,这让我很震惊。我不确定当时我有多大,大概十岁。我之所以记得这件事是因为,我觉得,这段记忆让我长大了点。我年龄越大,就越觉得有道理,也就越能体会。妈妈努力创造一些事情,好让我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