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2/28页)

“我还想怎样?难道要我一直容忍你的那些朋友侮辱我的国家吗?”

“他们没有侮辱你的国家。”她回答,“只是,这场战争的伤疤实在是太难抹去了。尤其是对于那些在战乱中失去至亲至爱的人来说。”

“但他们从不介意来我家做客,吃我家的东西,喝我家的红酒。”

等母亲回到厨房,父亲才把皮埃罗叫到身边,他用手抱着他的腰。“总有一天我们会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直视着面前这个男孩说,“如果我们行动了,别忘了你的立场。即便你生在法国,长在巴黎,但你仍是个彻头彻尾的德国人。就和我一样。你必须牢记,皮埃罗。”

父亲有时会在半夜醒来。他的尖叫声回荡在公寓漆黑、空荡的走廊上。皮埃罗的小狗——达达尼昂,会被吓得从篮子里跳起,飞快地钻进主人的被窝里,在被单下瑟瑟发抖。男孩向上拉了拉被单,盖住自己的下巴。透过那面薄墙,他听见母亲在低声安抚着父亲,对他说现在在家呢,一切安好,有家人相伴。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噩梦罢了。

“不,那不是梦。”他曾听见父亲这样回答道。父亲的声音颤抖着,夹带着一丝痛苦。“那是我的记忆。这比噩梦更糟糕。”

夜里,皮埃罗会醒来上厕所。有时,他会发现父亲坐在餐桌前,脑袋瘫软,趴在木质桌子上,好像对着身旁的空酒瓶在自言自语。无论几点了,男孩都会光着脚跑下楼,将空酒瓶扔到庭院的垃圾桶里。这样,第二天早上,母亲就不会察觉到了。通常,当他回去时,父亲已经起身了,不知怎么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第二天,对于前一天夜里发生的事,父子俩都绝口不提。

有一次,皮埃罗正准备执行这项深夜任务,却在湿漉的楼梯上滑倒了。他没有摔伤,手里握着的空酒瓶却摔碎了。当他站起时,一片玻璃扎进了他的左脚掌里。他咬着牙把玻璃碎片拔了出来。那瞬间,一大股血从伤口里涌了出来。当他一瘸一拐地回到公寓去寻找绷带,父亲清醒了。他知道自己必须为此负责。他给伤口消毒、包扎,然后让男孩坐下,并为自己醉酒的事情道歉。他擦了擦眼泪,告诉皮埃罗自己很爱他,并且保证自己再也不会做任何可能伤害儿子的事了。

“爸爸,我也爱你。”皮埃罗说,“不过我最爱的,是那个把我背在肩上、假装自己是一匹马的爸爸。但我不喜欢那个坐在沙发上、不和妈妈说话的爸爸。”

“我也不喜欢。”父亲静静地说,“但有时我无法驱散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所以我才会喝酒。酒能帮我忘掉烦恼。”

“忘掉什么烦恼?”

“战争。那些我所见的,”他闭上眼,仿佛耳语一般,“还有我所做的事。”

皮埃罗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你做了什么?”

父亲朝他微微笑了笑,带着哀伤。“不管我做了什么,都是为了我的祖国。”他说,“你能理解的,对吧?”

“是的,爸爸。”皮埃罗说。虽然他并不太懂父亲的言外之意,但这听起来十分英勇。“我也要成为一名士兵,如果这能让你感到骄傲。”

父亲看着儿子,把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只要你确定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就好。”

此后的几周,父亲说戒酒就戒酒了,但很快又故态复萌了。当父亲口中的“阴霾”再次来袭,他又开始酗酒了。

父亲在附近一家餐馆当服务生,工作时间是上午10点到下午3点,下午6点还去一次,因为餐馆还有晚餐服务。有一次,父亲怒气冲冲地回了家。他说,今天有个“若弗尔爸爸”来餐馆吃午饭,就坐在他服务的区域,但他拒绝为这个人服务。老板亚伯拉罕斯先生就说:如果他不为这个人服务,就马上回家,别再回来。

“若弗尔爸爸是谁?”皮埃罗问,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他是那场战争中的一位大将军。”妈妈一边说,一边从篮子里抱起一堆衣服,放在她身旁的熨衣板上。“他是我们的英雄。”

“是‘你们’的英雄。”爸爸说。

“别忘了,你娶了一个法国女人。”妈妈转过头来,满脸怒容。

“因为我爱她。”爸爸道,“皮埃罗,我有没有和你说过第一次见到你妈妈的故事?那是大战结束后的几年。一次午休,我按照约定去看妹妹碧翠丝。我到了她工作的百货商场,看到她正在和一位新来的服务生说话。那是个害羞的女孩,刚工作不到一周。我看了她一眼,就立刻确定,这就是我想娶的女孩。”

皮埃罗笑了,他喜欢父亲说这样的故事。

“我张了张嘴,但说不出任何话来。我的大脑好像休眠了一样。我只能呆站在那儿,静静地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