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儿(第3/5页)
“身体可好?”程生问道。
“托你的福。”
“既如此,我便把你放下。”
程生说着,驻足屈身。澜儿见状,急忙制止。
“不是说伤口已不痛吗?”程生道。
“确实如此,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还想让你背我。”
话音一落,两人忽不作声。岸边水杉因风而动,树冠摇曳,沙沙作响。
程生心中窘迫,正想说些什么,却听澜儿含羞道:“我若与你私结同心,你答不答应?”
程生闻言心惊,不曾想,澜儿竟会先行示好,连忙说道:“怎会不答应?若能与姑娘修得琴瑟之好,便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澜儿闻言,扑哧笑道:“答应得倒快。当初一本正经模样,如今哪去了?”
“此一时,彼一时。”程生哧哧笑道,“我亦想不通,澜儿姑娘为何会钟情于我这酸腐书生?”
澜儿闻言,含羞道:“早在初见那天,我便对公子生了好意。当初落水,公子奋力相救,澜儿心知肚明。澜儿除以身自许,再无报答之法了。”
程生听罢感慨道:“古人云,‘夫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我无意之举,竟获佳人之芳心。古人诚不我欺也!”
澜儿浅笑,若倩若盼。
九
三日后,茅屋落成,二人张灯结彩,以木代烛,以水代酒,举行婚礼。
此后,二人昼则出户劳作,夜则如胶似漆,一番日子,甜蜜胜似人间。
可久而久之,深埋程生心中之忧虑又浮上心头,使其无法置若罔闻。
一日,澜儿捕鱼而归,见程生满面愁云,忙问道:“夫君有何心事?与其憋在心里,不如说来与我听听。”
程生叹一口气道:“你说,我俩有无可能一直为鬼,即便有人溺死,亦不投生?”
“怕是不行。”澜儿答道,“我曾听,水鬼若久不转世,最后会失去形体,魂飞魄散。然天下筵席,无有不散的道理。即便人间夫妻,百年之后,亦劳燕分飞,来世成为陌路。夫君与其烦忧,不如着眼当下,过一日,便与我修一日之好。生前身后之事,何必在意!”
“话虽如此。”程生道,“若有一天,有人于江中丧命,便是你我别离之时。在世为夫妻,做鬼亦同路。可届时你我两世相隔,为之奈何!”
澜儿闻言,思量半晌,开口道:“夫君之言,妾亦感同身受。不如这样,你我在此约定,除非有二人同溺于此,使我二人一齐转世,我俩皆不相弃。”
“就依此做!”程生听罢,当即伸出小指,喜道,“皇天在上,程启发誓,不负妻子之约,先行投生,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澜儿笑靥,亦把小指勾上。
十
三月后某夜,一醉汉行至江边,忽脱下衣入江。程生在洲上看得真切,见醉汉起起伏伏,马上要沉于江中,当即脱靴束袖,向醉汉游去。
两人既接,程生一把抓起醉汉领口,反向回溯。醉汉四肢瘫软,口中呢喃。
上岸后,程生将醉汉平躺于地,找来外衣覆盖在其身上。
第二日,醉汉醒来,不知昨夜发生何事,搔搔脑袋,掉头离了水滨。
程生深知,自己绝不会背约做负心郎。澜儿亦对他一往情深,无食言之嫌。
那段时日,野粟酒开了坛,每天夜晚,程生和澜儿饮酒高歌,好不快活。
然而这神仙眷侣日子,正走到穷途末路之上。
十一
一日,程生于山中拾柴,忽脚下一软,昏厥在层层落叶上。再睁眼,程生见澜儿架着他手臂,向家中踉跄而行。
程生缓过力气,抽出手臂自嘲道:“原来人做鬼魂,也逃不过瘟疫疾病。只怪我生前是读书人,换作别的,怎会是羸弱之鬼?”
澜儿闻言,面色凝重,不发一言。
然晚饭时,程生方端起碗筷,又次昏倒在地,直到翌日午时,才次惺忪醒来。
澜儿正于椅上小憩,听见响动,即刻扬头问道:“夫君感觉如何?”
“不碍的,不碍的。”程生披上外衣,正要下床,发觉双腿一阵麻痹。
“这究竟是怎一回事?”程生惊诧道,“为何腿动不得?”
澜儿愁眉不展,许久道:“我早先曾说,水鬼若久不投生,则日渐虚弱,最终消弭于人世。夫君这副魂魄,怕坚持不了几日。”
程生骇然道:“可娘子却为何身无异样?”
“魂魄因人而异,”澜儿道,“夫君之体,怕撑不过这月。”
程生瞠目,沉思片刻,又忽地解颐,笑道:“我程启身无厚德,文无长功,本无缘享受这几月之逸乐。娘子仍愿结此同心,这份幸事,怕已耗尽我几世福业。如今临别之际,倘娘子不以此为悲,程启这一生,便了无遗憾。”
澜儿哀恸,胸前早泣泪满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