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祷告(第6/8页)

这些救生艇人员并非爱哭闹的懦夫。希斯救生艇的艇长已在这一行出生入死三十七年,担任艇长也有二十年,曾经赢得学会的英勇银质勋章。然而敦刻尔克不太一样——持续不断的危险、无法掌控事件发展的无力感、战火下的真实面,在这些因素之下,就连最坚强的人都有可能动摇决心。

皇家海军也不能幸免。军方往往抱着“我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态度,以为冥冥之中,海军的训练与纪律可以让士兵免于困扰着寻常百姓的恐惧与忐忑。然而事实不尽然如此。“真诚号”驱逐舰的士气从五月二十七日起便摇摇欲坠,三十日自敦刻尔克归来之后,似乎彻底瓦解。十二个人当了逃兵,到了三十一日还有六人未归营,回来的人只说那些人再也“受不了”了。上级下令“真诚号”留在多佛港内。

急性恐惧就像疾病——两者都是生理性的,而且极具感染力。“青春女神号”扫雷舰或许最受其苦。它一直在布赖迪讷外海担任类似指挥船的角色,工作人员几乎五天不曾合眼。五月三十一日晚上,船上的中尉昏厥过去,全身抽搐。隔天,二十七名船组人员以同样症状倒下去。最后,当“青春女神号”在六月一日早上返抵多佛,船医也垮了,喃喃地说他无法应付另一趟敦刻尔克之行。

休息是解药,但休息是他们负担不起的奢侈。“麦尔坎号”和“温莎号”在历经极度紧张的任务之后放了一天假,但是船只通常只能不断奋勇向前。换班的最大希望,来自仍持续拥入的新船舰和新人手。

海军当局继续梳理名册,寻找可以从其他地方借调过来的军官。梅若勒中校原本派驻于目前在贝尔法斯特(Belfast)建造的“可畏号”(Formidable)航空母舰,他的责任重大,但是抽出一周的时间无妨。他在六月一日中午抵达拉姆斯盖特,五点半就踏上前往敦刻尔克的征途。他发现自己从堂堂的航母舰长,摇身成为一艘拖吊船、一艘平底驳船和五艘划艇的指挥官。

霍吉科中尉是一名年轻后备军官,目前在普利茅斯的航海学校就读。他整天埋首书堆,五月三十一日在课堂上被叫出来送上前往多佛的火车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前方战事吃紧。当火车沿着那片白垩峭壁准备进站,他从车窗眺望远方,看见海峡对岸炮火连天,这才乍然醒悟情况或许不妙。隔天(六月一日)早晨,他起程前往敦刻尔克,展开生平第一次指挥任务——执掌一艘名为“奥拉”的小型舱式游艇。

迪凡恩则压根不是海军军方人员。他是一名自由作家兼业余航海员,五月底自然地被吸引到正在发生大事的多佛。他跟城里的其他记者一样,会站在白色峭壁顶上的草地,拿着望远镜凝望船只倾巢而出横越海峡的壮观景象。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血液里流淌着海水,看得越多越蠢蠢欲动。

要加入并不难。基于他的写作需要,他在海军总部人脉很广。五月三十日,他拿到进入海军服役三十天的一切必要文件。他前往拉姆斯盖特,端详港口此刻聚集成堆的小型船只,挑中一艘名为小安的小型机帆船。没有正式任命或其他一切繁文缛节,他径自跳上船,准备好出海。没多久,一位志趣相投的人加入——迪凡恩从来没问他的名字,这两人连同另外几人在六月一日清早动身前往敦刻尔克。

赖特勒是另一个率性而为的人,而且对危险毫不陌生。他是“泰坦尼克号”的二副,在那举世皆知的一夜,他以冷静挽救了无数生命。现在他六十六岁,已经从海上退休在赫特福德郡(Hertfordshire)养鸡,但仍保有一九一二年助他克服逆境的勇气与爽朗。

而且他仍然享受水上生活。他有一艘完全为他量身打造,名为“流浪汉”的五十八英尺动力游艇,而他最喜欢的,莫过于带着一群朋友上下游览泰晤士河。船上甚至一度载了二十一人。

五月三十一日下午五点,赖特勒的一个朋友从海军总部打来一通神秘电话,要求当天晚上七点碰面。原来是海军迫切需要“流浪汉号”。他可以把它从奇斯威克(Chiswick)的游艇港开到拉姆斯盖特,在那里由海军人员接手航向敦刻尔克吗?

不论这是谁的主意,赖特勒义愤填膺地说,那人大错特错。“假如必须有人带它过海,那么必定是我的大儿子跟我。”

他们在六月一日早上十点从拉姆斯盖特出发。除了赖特勒和他的儿子罗杰之外,船上还有一名十八岁的海童军担任甲板水手。他们在途中遭遇三架德国战斗机,不过“伍斯特号”驱逐舰就在附近,能够帮忙赶跑敌机。幸亏如此,因为“流浪汉号”完全没有武装,船上甚至连钢盔都付之阙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