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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波切沉默。

我也沉默。至少有整整一分钟。我没料到会给出这么长的回答,会问出这么长的问题,还有,随着他的沉默拉长,开始显得他在挑衅我。

“你见过人死吗?”他最后问道。

“我的父母最近死了。一个叔叔,三个阿姨,两个高中的朋友,一个大学的朋友。还有打理我们家草坪(曾打理)的那个人。”

他转头看我:“你看着他们死的?”

“死的那一刻,没有看到。不过我感到同样强烈的失落,尤其是我父母的死。”

“我看过很多人死。”他说。

“在战俘营里?”

他摇摇头。“那里只有两次。在其他地方。我们在欧洲有个静修中心,主要的修行就是照顾那些垂死的人。”

“那我倒不知道。那是很细致的工作。”

“有些人死得平静,有些人没那么平静。为什么会那样?”

“赶巧呗。不同的性格类型,不同程度的疼痛。有些人平静地开车,平静地吃饭,对孩子也心平气和。其他人不是。”

“是的,是的,但这是死亡。这是失去一切——身体、家庭、房子、工作、汽车、食物,所有的愉悦,所有一切。他们怎么能在那个时刻保持平静?”

“在这个社会里,我们不花大量时间来细想这个,”我说,语气故作轻松,“我们是商业民族,一个活跃、勤勉的民族。我们相信生活是为了享受。我们知道自己会死,但细想那种事似乎太消极了,我代表我认识的大多数美国人说这话。”

“啊。那代表你自己呢?”

“一样。”

“啊。”

“你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人,可以用一个‘啊’就让人感觉到被评判。”

他笑了,把手放在我的背上,轻拍了三次。“我的朋友,”他说,“我的好朋友……勤勉是什么意思?”

“忙。努力工作。我们做了很多事。我们努力工作,完成事情。发明机器,创造企业,写书,修路,发送火箭到外太空,等等。你连那个都要怀疑吗?你是说那都是坏事吗?”

“好!”他大声惊叹。“非常好!火箭进入太空!到月亮那么远!超过月亮了,是吧?”

“是,当然。”

他大笑后又轻笑,然后突然停下,说:“然后你就死了!”又咯咯地笑了一会儿。我当时有个想法一闪而过,他其实不太正常。

“对。我想过那个。你死以后,会怎么样?”

“不知道。”他说。

“但你活过很多世了,死过很多次了。你不就是相信那个吗?”

“当然,”他说,“我们活过很多世,对我来说显而易见。”

“那……之后发生什么?”

“不记得了。”他说着,哄然大笑,那笑声和下方喧闹的水花声混在一起。

“现在你在玩游戏了。”

“没玩游戏。告诉我,要是你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要是你不相信做个好人跟你死后会发生什么有关系的话,你为什么要这么好?”

“我想,让我感觉好的事,我就去做。如果让我感觉不好,我就不去做。”

“正是这样!”他说,就好像我刚解开了霍奇猜想或者什么令人困惑的数学难题,“驱使你度过人生的是追求愉悦,对吧?还有远离痛苦?”

“当然。我常常那么想。不足为奇。”

“但我可以展示给你一种愉悦,让所有其他的愉悦显得过于短暂。就像某个人抽烟,一丁点儿的愉悦,噗噗几下就扔掉了。”

“一切都很短暂。”

“是,是。除了这个。”

“你怎么知道呢?你刚刚才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们死后会发生什么,你怎么敢说呢?”

“因为有人跟我解释过。我的父亲,其他伟大的老师。我相信他们,因为他们的样子,他们生活的方式,尤其是他们死亡的方式。在他们的脸上,在他们的,你们怎么说——本质?——在他们的本质里,他们在某些时候行事的方式,你能感觉到他们知道。”

“所以我应该为了同样的原因相信你?”

“当然是,我的朋友,”他说,“当然。”

那就展示给我看,我几乎脱口而出。给我看那种东西,当其他愉悦都凋谢时,当蜡烛燃尽时,一种可以依靠的愉悦。但我说不出口。首先,哪个受过教育的人会真的相信这种邀约?听起来太像电台脱口秀节目里的广告了——投资黄金,关节炎药膏,一天在家工作几个小时、一个月付你8000美金的工作。其次,我在那时不能向他敞开心扉,不能向任何人那样敞开心扉。我用他的沉默来惩罚他,只是端详我们脚下奔腾的水流,它在狂怒中变得污浊:强劲,坚定,甚至美丽,但在沿着既定河道前行时带上了一大堆的污垢。

但之后我无法保持沉默,无法那样冷酷对他。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什么可损失的,或许那就是原因。再过几天,我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于是我说:“我想我信仰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