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净之辨(第2/2页)

[31]

因此,《金瓶梅》中所呈现的结构上的“出离世间”之主旨,与吴月娘式的吃斋念佛之虚妄的对立,与其说是禅、净对立,还不如说是禅宗义理与民间信仰受到污染后之“欲望私意”之间的对立。

吴月娘在日常亲友往来中,通常表现得极为自私、虚伪、吝啬,锱铢必较。在西门庆死后,在对待家人伙计,尤其是潘金莲、春梅等人的处置问题上,更是机关算尽,贪财恋物,全无佛家慈悲之心。另外,她对待女儿西门大姐、女婿陈敬济的态度,也十分悭吝和恶劣。陈敬济被逐出家门、流落街头之时,想取回父亲陈洪寄放在西门庆家中的箱笼金银,遭到吴月娘的断然拒绝。在对簿公堂时,吴月娘仰仗西门庆余荫,授意官府,必欲取敬济性命而后安。而在另一方面,她在与薛、王二尼姑的交往中,对寺院和僧尼的施舍,却一掷千金,十分慷慨。在平时的家居生活中,更是口口声声称诵佛名,从未中断。若用《金瓶梅》中的两句俗话来概括吴月娘的“好佛”,正是:

此辈若能成佛道,西方依旧黑漫漫。

张竹坡将吴月娘视为“奸险好人”,或许有点过分。实际上吴月娘式的佞佛,其愚痴、自私以及人格分裂,正是自范缜的《神灭论》以来儒家排佛的根本理由之一。王阳明在与门下弟子的问答中,也曾直斥佛教的“自私”,其针对的,也正是这样一种人格分裂——表面上不染一丝私欲,而实际上却是要实现一己成佛的私意。[32]

《金瓶梅》作者的“以佛反佛”,看似矛盾,但实际上是立足于禅宗义理“空”的超越性立场,对世俗欲望(包括这种欲望向民间信仰的渗透)进行尖锐批判和否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