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第4/5页)

在经营小卖店的时候,他被骗一次、被偷两次。在2006年的时候我们的资金账单是负2000元。生活一度陷入尴尬。

像这样的生活,我们过了一年多。为了升职加薪,我转战去山东分部,我行我素惯了,也没有征询他的意见。临近年底,已是冬季,我收拾着行李,他就坐一边看着我,叹着气说:“怎么什么都带啊,又不是不回来了。”我顿了一下,并未作答。谁知收着收着,找不到首饰盒,急得满屋乱蹦,他说:“我来帮你找,找到了要亲我一下。”我答应了,他找出来了,我硬着头皮地亲了他脸颊一下。

就这样,我成年后与他唯一的一次亲近,却连他的表情都没有看。他是否高兴被女儿亲吻,更多的还是心酸我又要再次离开,我全都没有过问。

我们如此熟悉,却又如此疏远。我用寄钱来表达我对他的思念,也无法再像小时候那样搂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胡楂,笑成一朵花。他清楚地数出我离开前与他在新家住了几天,成宿成宿地叹气,看着山东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预报揪心。他比任何人都要在乎我在不在身边,担心着我是否穿暖吃饱。他给了我生命,并将我拯救,我却像个过客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弃他而去。

而这一别,又是九个月。

分别的日子里,我们每天打两通电话,尽管说来说去也都是那些话,我也经常说得很不耐烦,却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落下了他的电话一没人接听马上崩溃的毛病。电话里,他一点点地告诉我,脚上的筋骨有点不舒服,眼球上有白膜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内障。有了他这句话,我那迟迟不肯批准我离职的上级终于无可奈何地松了口。

再一次,他接回大包小包的我,欢天喜地去小卖部为我买回当地的手机卡,我一用又是好几年。坐在他新租下的小房间里,南方城市的炎热,透过顶楼的天花板,让这次重聚暖得有些过头。细一打量,才过去九个月而已,他却老了很多,眉眼耷拉得更垂,两鬓已是花白。我深知有愧,越来越不敢看他的脸。见证了一场衰老,也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成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这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依旧没有把他的生活变得更好。

是的,他已经是个老人了,身体开始越来越不灵活,说话也越来越絮叨,一件陈旧的事儿能翻来覆去说好多遍。他最喜欢说我小时候的事,说我蹒跚学步的时候有多胖,远远朝着下班的他走来,像个肉球一样的样子;说我小时候很爱唱歌,总是扯着嗓子在家里大声唱《西游记》的主题曲;说我小时候玩火烧伤脚趾,他陪我住了一个月的医院,抱着我拉㞎㞎,用方便面调料做骨头汤给我喝……说起这些,他总是眉飞色舞,无限欢喜的样子。是啊,那时候他一生的挚爱与希望尚未泯灭,那时候的我如此可爱,从未将他伤害。

他不怎么会做菜,当然我也一样。家里吃得最多的是各种菜烩肉片,连汤也很少炖,因为耗燃气。最艰难的时期,他将土豆丝切得如牙签般纤细,下锅就熟。在最后一次分别之后,我接过了锅铲,拿过了脏衣服,开始包揽一切家务。面对我,他一直表现得胃口很好,吃什么都说好吃,像小时候我卖力地吃他做的饭一样,弄得我一度以为自己厨艺了得。

再后来,他查出了糖尿病,被医生强制住院一星期。也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已经六十出头的他终于因为身体原因正式退休,卖掉了跟随好几年的机床,不再干重活。然而也因为糖尿病需要重视饮食质量,他不再因为怕浪费而吃剩菜剩饭,逐渐重视起健康来。想到这里总是苦笑,想不到会反而因为得病,他才开始过点像样的日子。

病情虽然控制住了,但糖尿病是一场长期的战役。看着他日渐消瘦,不上班后每天只能骑着自行车在周边公园里来回转悠的无聊样子,我一咬牙,将南方的一切瓜葛再次斩断,辞去了工作,与他一同返回故乡。

回到阔别十余年的老房子,收拾出来,我们竟然睡得极好。将屋前屋后的杂草树木清除干净,他终于有事可做,一心一意地种起了菜,血糖也由此稳定了下来,直到现在。

而后我又开始了颠沛流离去打工的生涯,但心里装上了一根三个月必须回家一趟的弦。无论在哪个城市,存钱、寄钱、回家,成了我周而复始的生活方式。不再去喝一杯多余的酒,不再去浪费时间放空自己,我的整个眼整颗心里都是钱,仅为偿他当年为赚一块钱来回跑二三十公里,撞伤肩膀也不肯告诉我的苦。他成了我生活的全部理由,也是动力。只要他在,山长水远,也要回家去。

看到我终于走上正轨,他也不再过问我的生活,一心扑在菜地里,挖了一方鱼塘,喂了几只母鸡,养了一只小狗。我们依旧每日一通电话,夏天他告诉我茄子、辣椒和苦瓜吃不完都烂在菜地里了,冬天又听他说有多少红薯在家堆成了小山,被冰雪包裹过的青菜有多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