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第6/8页)

和早上相反,这回轮到我向两边座位上的乘客点头哈腰地道歉了。走到座位跟前,爸爸站起来,让我坐到了窗边。

“什么也没有啊。”

“啊?”

“那户人家,没有啊。”

“不可能的,我看见了。”

“我找了半天,哪儿都没有。”

“你是不是找错方向了?”

“爸爸,你真的看见那房子了?”

“看见啦。”

也许是我跑得不够远吧,要不就是找错了方向吧,无论是哪个原因,都只能让我愈加气恼。“也不说清楚在哪儿。”我不乐意地甩出一句,脑袋靠在了车窗上。尽管这样,我还不死心,眼睛盯着窗外,搜寻着爸爸说的那户人家——那个有玫瑰花拱门的院子。好几个苹果园和农家闪过去了,直到路面变成宽敞的两车道后,我才放弃了。

导游讲解着下面巴士要走的维纳斯线路的由来,我却掏出手机,给男友发了个短信:“你在干吗呢?樱桃采摘一日游真漫长。”现在已经有信号了。

“桐子,到了。”听见爸爸叫我,睁开眼睛一看,大巴已经到达了雾峰山脚下的餐厅外面的停车场。只可惜从维纳斯观光线路中途开始,我就睡得死死的了,所以正值盛开时节的日本杜鹃一点儿也没看着。趁着大巴缓缓停车的空当,女全陪没有使用麦克风,大声说:“请大家一定去小卖店品尝一下木瓜汁。”

下车后,外面的空气凉飕飕的,那叫一个舒服。据说要爬上公路对面的山顶,往返要走二十分钟。不过,反正也闲着没事,我决定走一走。没等我招呼,爸爸就和我并排走起来。

“导游说可以品尝木瓜汁呢。”

“啊,好像这么说的。”

“回头去品尝品尝吧。”

“时间有富余的话。”

“桐子,你不戴手表,怎么估计时间呢?”

“估计?时间要估计吗?”

“比如上课的时间什么的,不会迟到吗?”

“手机上有时间。”

“手腕上有表多方便呀。”

“手机也挺方便的。”

我一回头,看见一架悬挂式滑翔机的白色机体朝我们的头顶飞过来,大概是要在山丘那边着陆吧。

爸爸猛地仰头朝天上瞧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继续往前走。

山丘最上面有一口巨大的钟,就像饭店的礼拜堂里的那样。旁边立着的牌子上写着“幸福之钟”。一对儿穿着不同颜色校服的双胞胎男孩,正胡乱地拽着拉钟绳敲钟玩儿。敲钟台那边的山坡,到了冬季就变成滑雪场了吧。无人乘坐的缆车一直通向山坡下面。刚才那架滑翔机在距离山脚下很远的地方着了陆。强加于人似的幸福之钟的当当声,被宛如厚纸巾一般毫无动感的风景一点点吸了进去。

我坐在正对着大钟的长椅上,望着那对儿小兄弟全神贯注地敲钟。看着看着,我渐渐发觉那油漆斑驳的白色台座、那磨损的钟绳、这惬意的凉爽感觉、这寥廓天空和莽莽原野,都似曾相识。我逐一追寻着几个夏天的朦胧记忆,终于,这个场所,尤其是钟和远方的山丘、凉爽的空气这三要素构成了一张不怎么清晰的照片,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爸爸坐在我的旁边,中间隔着可以坐下一个小孩子的空儿。

“爸爸,我刚才突然想起来的,咱们该不会来过这儿吧?”

“什么?”

“这个地方,我觉得好像来过的。和妈妈、爸爸、哥哥一起来的。上小学的时候。不对,更早一些。”

“是啊,有这么回事。我以为桐子早就忘了呢。”

“你记得?”

“也不是,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回想着,稍微一动弹,仿佛立刻就会被风刮跑的那个记忆。

记得那是几年前的一个年底,我在翻小时候的相册时看到了那张照片。毛巾被一直裹到头上、小脸苍白的我,满脸不高兴地坐在敲钟台的最左边,旁边站着爸爸、妈妈和哥哥。在我们四人和我们背后那片灰蒙蒙的天空背景之间的,就是眼前的这口大钟。除了自己家和幼儿园之外还什么也不知道的我,就坐在现在小孩子们玩耍的地方,穿着凉鞋的两条小腿耷拉着。

“我想,就是在那个大钟前面照的相。”

“什么?在哪儿?”

“以那口钟为背景,全家一起照了相呀。相册里有。”

“是吗?在那儿照的呀。”

虽说如此,我并不想今天在敲钟台和爸爸合个影留个念什么的,那样也太感性了些。

十几年后的现在,这张照片上的两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有了各自的生活,哥哥还组成了新的家庭。这一事实就像是虚构的一样。不过,我现在和爸爸正望着敲钟台,而哥哥也在家里看着女儿,所以说,相比之下还是照片更像虚构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