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第2/8页)

妈妈从挂了电话的哥哥嘴里听说里加子姐打算去热海旅行后,不知道怎么想的,打工回家的路上,“偶然”看见旅行代理店门前摆着樱桃采摘一日游的宣传小册子,就径直进了店。在那儿买了五个人的观光大巴车票——自己和丈夫、媳妇回了娘家的儿子和孙女,以及特意选择了神奈川最远地区的大学、搬出去单过的女儿。

这条一日游线路的行程是:早上七点在新宿集合,乘观光车出发;在长野某地的樱桃种植园里尽情吃樱桃;乘坐大巴走高原上的观光线路——“维纳斯线路”,从车窗里观赏沿途的高原美景。看这本小册子上的介绍,其他线路的樱桃采摘一日游的配套项目有:参观葡萄酒厂,品尝葡萄酒;或者乘坐高原火车泡温泉等等,这些多少还有点儿吸引人的意趣。可母亲选的是更为单调的维纳斯线路。我猜多半是因为这条线路最便宜的缘故。

估计北萱草还没有开花吧,现在这个季节。

最终,发起人妈妈和哥哥、鞠子留在了家里,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人在这里等着坐大巴。

今天早上起来,没瞧见爸爸在起居室,我以为去不成了,不由舒了一口气。

“爸爸不去了?”

我问正在喝咖啡的妈妈,她告诉我,爸爸说“想呼吸呼吸新宿清晨的新鲜空气”,五点就出门了。

在银杏树下等了一会儿,挂着“维纳斯线路”牌子的大巴前面,穿蓝背心的工作人员开始点名。听了好半天都没有叫到我们,莫非妈妈一不留神,把五个人的票全给退掉了?我刚这么一琢磨,就听见一声响亮的喊声:“两位一起来的,远藤先生。”

车里几乎是满座。我们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走到座位上去的这段路,我们俩一直沐浴在两边乘客看稀罕的目光里。一男一女结伴来的只有两对,除了我们外,另外一对中年男女一看就是夫妇。其余都是带着小孩儿的一家子,或者不同年龄的女性组合。

我望着走在前面的爸爸干瘦的身板,忽然不安起来。在别人眼里,他和我像不像是父女俩呢?

爸爸把靠窗户的座位让给我坐。虽然在等车的时候,我设想了好多个上车后和老爸聊天的话题,可是,一旦上了车,挨着爸爸坐下来后,却发现并没有像椅背上的网兜里塞着地图和垃圾袋那样,准备好话题。我只好先拿起准备好的长野县地图看起来。爸爸只是干坐着,等着发车。

我往嘴里塞了一片儿口香糖,也想给爸爸一片儿,就在这时,导游开始了自我介绍,汽车发动了。

尽管妈妈说:“偶尔和你爸两个人去玩玩也不错啊。”不过,我还真记不得曾经和爸爸两个人单独出行过。

可能是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去过吧。不过,爸爸本来就不大会和孩子相处,又是个不爱说话,也不爱开玩笑的人。长大以后,即便我不把爸爸当做“爸爸”,只当做“远藤忠雄”这么个人来看待,也像是同极磁铁相斥一般,“远藤忠雄”在不把他当做“爸爸”来看的我和他还隔着一段距离的时候,就逃之夭夭了。

有一次,爸爸和上高中的哥哥在玄关揪打起来。身子干瘦、脸色苍白的爸爸和晒得黝黑、体格健壮的哥哥扭在一起,就好比幼稚园小朋友在挑战高大威猛的相扑选手。刚刚泡澡出来的我,无意去协助正在劝架的妈妈,只觉得对爸爸的兴趣也随着从我的皮肤上升腾起来的热气而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说不清是同情还是轻蔑的情感。我问哥哥为什么干架,他也不告诉我。我心想,反正正当的理由总是在爸爸那一头,不过,我连跟他本人打听的兴致都已经失去了。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充其量就是个“爸爸”,这是最不用费脑筋的了。当时,我要考虑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位看得见摸不着的“远藤忠雄”就这么着被我忘到脑后头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找个聊天的话题,我绞尽脑汁地想要回忆起和爸爸两个人出游过这档子事儿。车窗外面的高楼大厦已经不见了,大巴奔驰着的马路两旁,都是未经修剪的参差不齐的街树、褪了色的墙壁上镶嵌着小窗户的房子。导游发给每个人一纸杯麦茶,我不知不觉就喝光了,当巴士拐弯时,放在椅背支架上的空纸杯翻倒了。

这辆大巴上除了导游外,还有一位年轻的女“全陪”。刚才她一直用她那悦耳的女低音介绍着今天的天气情况和一天的行程,不过,现在她的声音被后座上的几个女大学生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盖过了。我也曾经坐在校园里的长椅子上,和女生们聊那些八卦,聊得不亦乐乎。那个时候的我,在别人眼里,恐怕也是个轻飘飘的年轻人吧,就像后排的那几个女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