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台湾这些年(第5/6页)

赠你一枚炮弹

挖出炮弹,这本该是件天大的事,但在金门,实在太平常不过了。

1958年的“8·23”炮战,仅那一天,大陆就向金门打了近50万发炮弹。

岛上有一家钢刀厂,向导带我们过去,说当年那些炮弹最后的归属地,就是这里。一个身形瘦削但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拿着钳子在火炉旁烧制一块钢板。他叫吴增栋,今年58岁,他的外号比名字要响亮许多:“金门刀王”。

“刀王”的身旁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各式炮弹,堆积如山。

吴老出身打铁世家,是家里的第三代传人。他把当年从大陆飞来的炮弹切成块,打磨成名噪一时的金门菜刀。这种炮弹钢刀比普通钢材质地更为细密,不怕热胀冷缩。“当年一开始打的炮弹,是会炸开的,后来慢慢地局势缓和,单打双不打,而且更多的不是打实弹,而是裹着传单的宣传弹。我们这边的这些炮弹,就是当年没有爆开的宣传弹。”吴老边抡着大锤边向我们讲解。

我对手工制作天然着迷,很想拜师学艺。吴老很爽快地答应了,还亲自示范一遍所有工序给我看。从气割炮弹、锻打菜刀,到切割菜刀毛坯,裁剪成型,最后进行淬火、砂光打磨等处理工艺,不到20分钟,一颗弹头上切下来的弹皮,摇身一变成了一把锃亮锋利的刀。吴老拿着刀轻松地将报纸划成条状,仿佛武侠小说里的吹发即断。我和梁红惊叹不已,竖起了大拇指。

金门刀王。

“我做了四十年了,白天做菜刀,晚上做梦还在做菜刀。”吴老哈哈大笑。

我兴奋莫名,当下提出自己动手打一把刀出来。吴老前一秒还绽放着的笑脸霎时变得严肃起来,他问我之前有没有用过切割机,我点头,但是是很久以前了,我心里也没什么谱。不过对于动手做东西,我心里还是有谱的。我从小喜欢将家电拆得七零八落,再原样装回去,从未被大人们发现。带着梁红出来满世界蹦跶这两年,修车、修船、修各种器械,一直在贯彻“自己动手,天下我有”的实践。

我开始忙活起来,吴老寸步不离地跟着,双眉紧锁,看得出来他很紧张,毕竟跟这些机器打交道,一旦操作不当,火星四溅的话,你压根预料不到它会飞向哪里,还是挺危险的。

用切割机时,看到我的手竟然异常平稳,一旁的吴老啧啧赞叹,我开始有点儿自鸣得意了。但在锻打刀具的过程中,我还是出糗了,不管怎么敲,刀把就是越来越歪;一旁的吴老指点道,锤子要往刀口的位置打。

一个半小时后,我的衣服黏潮,汗珠子还在不停地往外冒,我的“270牌钢刀”终于出炉了,好一把身材颀长,铁骨铮铮的水果刀。梁红看那刀歪瓜裂枣的模样,禁不住笑了,打趣道:“虽然模样怪异,但毕竟是咱家老张纯手工制造,得收藏了。”

吴老也不吝赞美:“我四十年的功力才练成这样,你第一次上手就有这水准,到时候来抢我饭碗怎么办?”

众人哈哈大笑,这把刀我不能留在这儿献丑,必须打包带走。

到了1993年,两岸关系缓和,金门终于对外开放观光,往事就让它留在历史里。废墟和炮火掩映下的岛屿,游人如织。来客走的时候,都会捎上一把金门菜刀。如今这些炮弹菜刀,多半被大陆过来的游客买走,走进大江南北的千家万户的厨房。

吴老虽被尊称为“金门刀王”,但是早年间因制作炮弹菜刀,也被人诟病为发战争财。对此吴老一笑,颇具仙风侠骨,他说:“我们用炮弹做菜刀,就是一种两岸的和平交流,化干戈为玉帛。如果一个家庭能够有一把好刀,做一个好菜,代表这个家庭是幸福快乐的。”

化干戈为玉帛。

仔细一想,确实深意绵长。当年飞过来的炮弹,而今进了厨房,服务于两岸不同的家庭;做出一道好菜,赠上一桌美味,于家于国,和谐盎然。

看着身边一路走来的梁红,我不禁感慨万千——虽然大多数时候操刀做饭的是我。她陪着我,一路走走停停十几年,特别是这一次的结婚和蜜月之旅,那两万海里飘摇的时光,正是我们彼此依存相偎,才能走到南极,再走回台湾。我做任何事情,出发了就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但是在海上的时候,我真的几度濒临崩溃;看着晕船休克的爱人,以及饱受折磨的小伙伴们,我哭了。到最后还需要梁红拖着虚弱的身体,反过来安慰我,支撑着我们携手走到南极那个广阔的礼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