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跑步(第3/14页)

此外,四川乃是一个发展不足的巨大省份,公路和铁路尤其不足,导致了巨大的地区性差异。成都的方言和重庆很是不同,而重庆又不同于乐山,如此类推。丰都距离涪陵不到三十英里,然而两地的居民有时会难以彼此理解。在涪陵的馆子里,如果你想点馄饨——翻译成英语是“WONTON”——你得去要抄手,但如果你再走三十里去丰都,你得点包面。或者,更精确些,是包民,因为丰都的人们省略了“ian”的发音。

其结果乃是如地狱般的一团糟,为我未曾料到。我到中国来,想学中国话,但很快我发现,没有这么回事。“中国话”乃是你碰到了什么人,想要沟通的工具,而根据不同的背景,不同的教育水平,情况变化剧烈。受过教育的人通常会说普通话,尤其是年轻一代——我们教室的墙上写着巨大的标语,命令道:“说普通话!”但涪陵人口的大多数教育程度不高,只使用方言。这就使得我进城时常感沮丧,因为最简单的沟通都是困难的,而我那学习中文的目标看似不可能了:我没法想象在两年中学会普通话和四川话。事实上,我需要做的,只是提高我的普通话水平,自然而然,它会有助于我掌握方言,但在起初的几个月里我并不知道。每天我似乎都只是头昏脑胀,而每次进城都再次提醒我的失败。

而涪陵之所以可怕,还源于这儿的人们很少看见外国人。每当我下馆子吃饭,或去商店里买点什么,人们很快聚集起来,经常有多达三十来人,一直排到大街上。大多数的关注只是出于好奇,并无它意,但这使得我笨拙的汉语更变本加厉了——我会尝试跟老板说话,人们就会大笑,相互议论,在紧张中,我的普通话说得更糟了。但我走在街上时,人们经常转过来看我,对我大喊。经常他们会叫道外国人或老外,两者的意思都一样。这些词汇通常并无恶意,然而恶意与否渐渐不重要了,每天他们只是对我喊叫这两个词。他们喜欢的另一个词儿是“哈喽”,一个毫无意义的嘲弄版“哈—喽喽喽喽喽!”这个词儿跟外国人联系十分紧密,有时人们用其取代了“外国人”一词——他们会说,“看,来了两个哈喽!”在涪陵,他们还经常会喊出一些不那么善意的词汇——洋鬼子,大鼻子——而我是到了后来才知道这些词的意思。

压力随着我每次进城而不断累积:对语言的混淆和尴尬,喊叫和瞪视,嘲弄的招呼声。对亚当来说情形要更糟,因为他个头高大,又是金发;而我至少有黑发的优势,块头也只比当地人大一点。有一阵我们采取策略一块儿进城,以为两个人会更好应付压力。这是个错误选择,因为多一个外国人只会增加关注度,一个月后我们就只单独出行了。最后,随着秋季学期缓缓过去,我们尽可能避免进城。当我不得不去时,我都戴上耳机。这是我应付的唯一手段;我听那些最吵闹最烦人的RAP音乐——Dr. Dre, Snoop Doggy Dogg, the Beastie Boys——这些只是刚好将街上的叫嚷上盖过。进城之旅变得超现实味儿了,耳里听着斯诺普的猥亵词句,在人群中闪避,但这让我清醒。

是以索迪的问题依然存在,没有解决:我怎么打发我的闲暇时间呢?在我上完课后,我会坐在桌前,望一望乌江对面的城市,写道:

学 学 学 学 学 学 学 学 学 学 学 学

我边写边一遍遍发音练习,非常小心,仔细的

“Xuexuexuexuexuexuexuexuexuexue。”

我会把一个字儿写上一百遍,同时想该怎么运用:学习,学生,学校。我会把它写在一张卡片上,放上书架,越积越多——通常是每天五到十张。我会听教学磁带,重温我们在和平队培训时的课本。我的指尖轻弹过那些卡片。到十月初,当傅主任终于找到了两个中国家教,我已经学了一百五十个字。插旗山上的标语还是难以辨认,然而校园中心的那些有些变化了:

教书 EDUCATES 人,ADMINISTRATION EDUCATES 人,SERVICE EDUCATES 人,环境EDUCATES 人

我们的家教是孔铭和廖梅,我们叫他们孔老师和廖老师。他们在中文系教书,没一个会说丁点儿英语。他们从前也不认识一个外国人。傅主任找不到会说英语的家教,最后我们跟他说不要紧。我们只想开始学习,而且我们知道中文系的老师普通话说得好。

孔老师个头矮小,戴着一幅眼镜,身上有宏声牌香烟的味道。他三十二岁,教中国古文。以中国人的标准来说他有点胖,也就是说,以美国标准来看他有点瘦。他笑得很勤。他来自丰都的乡下,那个城市以鬼出名——传说人死后的魂灵都去了丰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