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K 遗失的字母表(第3/8页)

同时,中国的知识分子正经历着文化信念上的危机。中国多次在外国人手里吃了败仗,知识分子们开始质疑传统的一切,包括其珍贵的文字体系。在学者们重新发现甲骨的同时,很多中国人开始考虑要完全地废除汉字。1910年代,著名的语言学者钱玄同建议,中文的口语和书面语都应转换为世界语。

其他大部分的建议方案都没有这么极端。有些知识分子主张沿用原来的文字,但要从文言转为白话。1910年代末期,这种建议得到了人们的支持,最后成了1919年“五四”运动的其中一个部分。“五四”运动呼唤中国的政治和教育进行大规模的改革和现代化。

最后,改革者们成功地废除了传统的文言文。学校、政府机关、书本和报纸开始使用一套遵循普通话的文字体系,普通话是北京地区的方言。这和欧洲的情况很不一样,在欧洲,拉丁文是被多种方言所取代,有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等多种语言。在中国,大半由于没有字母体系的缘故,从文言到白话的转变并不需要以牺牲文字的统一为代价。所有受教育的中国人仍然学习着同一种书写方式。

改革者认为,文字改革还需要再前进一步。他们指出,中国大部分的南方人基本是用第二语言来进行书写的。例如,一个温州本地人要学会识字的话,他就必须先学习普通话。这相当于一个说英语的人被迫用荷兰语阅读和书写。这种情况在中国南方有一个例外:香港人发明了一套体系,可以用中文来书写他们本地的语言——广东话。即便如此,传统的汉字很多都不适合广东话的发音,香港的文字体系必须要增加1000多个文字符号,其中大部分符号都是特别为广东话所设计的。其他的中国方言并没有发展出这种体系,仍然无法书写;假如要为每种方言建立文字体系,这将是个非常浩大的工程。

而如果是字母体系,一切就好办多了——外国传教士已经用他们的“方言圣经”证实了这一点。整个中国,很多知识分子都在呼吁文字的字母化,认为汉字本身阻碍了文化教育和民主的发展。生活在1881年至1936年的鲁迅,大概是中国现代最伟大的作家,他就主张改用拉丁字母体系。他写道(用汉字写的,他生平一直都用汉字写作):“如果我们能够继续活下去,那么中国文字就不行……汉字时我们祖先传给后世的宝贵遗产,这一点我很清楚。但我们要不就牺牲这种遗产,要不就牺牲我们自己:那要牺牲哪一个呢?”

1930年,在苏联的中国共产党人为中文制定了一套使用拉丁字母的体系。文字改革变成了共产党的一个重要计划;1936年,当这些革命者势力不断扩大时,毛泽东告诉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字母化改革是不可避免的。“迟早的事。”毛泽东说:“我们相信,如果要创造一个完全属于大众的新社会文化,我们就必须废除汉字。”共产党人形容,汉字是“横亘在大众和新文化之间”的“长城”。他们甚至把鸦片战争后中国的衰落归罪于汉字,宣称其“帮助了帝国主义入侵中国。”

1941年,在共产党控制的北方地区,新的字母体系获得了法律地位。各种合同和政府文件既可以用拉丁字母书写,也可以用汉字书写。到共产党掌控了整个国家的时候,文字改革似乎是势在必行的了。1950年代,一个叫约翰.德汉克的美国语言学家出版了一本书,它在树立预言到,中国文字的历史快到尽头了。

约翰.德汉克如今仍然为这个预言痛苦难堪。我在这位学者家里采访了他,我们每次谈到这个话题,他看起来总是非常激动。他当年的预测错了;但却也没错——他从心底里认为,中国人应该废除汉字,共产党人掌权以后应该立即这么做。意料之外的事情总是让人沮丧,长达半个多世纪以来,有时回忆起这种事情,都不免让他激动不已。

汉德克教授已经91岁了,身子还很硬朗。虽然他已经从玛诺亚的夏威夷大学退休了,但仍然从事着中国字典的研究。他工作和居住都在一栋漂亮的日本式房子里,那栋房子坐落在玛诺亚山谷的半山腰上。房子的后面有一个石头搭的花园,入门处是座小小的宝塔,叶子花的香气弥漫在敞开大门的房子里。往南面看去,钻石山棕绿色的山顶便映入眼帘。对于一个想在两块大陆中间度过余生的学者来说,这个地方再理想不过了。

德汉克1933年第一次来到中国,那时候他刚从耶鲁大学毕业。他最初是打算来中国寻找做生意的机会,但来到北京以后,一切都改变了。“我刚到第一天,就对美国商界丧失了所有的兴趣。”他告诉我说。“我们当时在餐馆,吃完晚饭以后,一个美国商人掏出一张钞票,撕成一半,把它扔在中国侍应生脚下当作小费。我不想成为那些人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