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J 自我批评(第3/5页)

李学勤说,中国古代史起源的确切日期将于明年年末公布。

研究了李学勤的学术生涯以后,我就约了一个中国的记者朋友见面。他在共产党的新闻机构——新华社工作;不过业余时间他都花在研究历史和考古上。他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接触了一些官方内部流通的文件,并调查了一些已被人遗忘的事件;他希望有一天可以发表所有的这些调查成果。他喜欢说自己是“左手为新华社服务,右手为自己服务”。我们两人年纪一般大:都是30出头,龙年出生的人。

我让这个朋友提些建议,告诉我如何接近李学勤。他叫我不要提陈梦家的名字。我应该以别的事情做借口,请求给他做采访,然后采访的时候才提到他当年批评陈梦家的事。

我问:“如果他拒绝回答我怎么办?”

“嗯,他可能会这么做。不过如果你出其不意地问他,可能他会回答。”

“你觉得他会说什么?”

“中国有句俗语叫‘如日中天’。这就是李学勤现在的地位。他正处于职业生涯的巅峰。他回头去看那篇评论,我很怀疑他会觉得‘我不应该这样攻击我的老师’。反而,他很可能会想:‘看我那么年轻,学识就那么厉害了。’”

他继续说道:“这个国家的学者都是这样。这是一群邪恶的人:很多人做了他们不应该做的事。我听说,陈梦家自杀以后,学者们把他的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读了他的笔记,其中有些人后来把陈梦家的观点据为己有,并发表了文章。过去有很多学者都做过类似的事,但他们是不会承认的。中国人不愿意这么审视自己。他们极少会承认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们的谈话快结束的时候,我的朋友鼓励我追查整个事件,它说,在中国,太多这样的历史已经被人遗忘。“这种事情中国记者是做不了的。”他说。“我当然不能给新华社做这种报道。但你是外国人,你办得到。”

我去了李学勤在清华大学的办公室,和他见了面。他快70岁了,前额很高,两只眼睛下面挂着大大的眼袋——一副勤奋工作的学者模样。他穿着灰色的羊毛西装,打着红色领带,脚上穿着拖鞋。他告诉我他在美国呆过一段时间,他在休假的那一年去了达特茅斯学院;他的英语说得很好。我原来告诉他的是我对夏、商、周断代史工程感兴趣。

“它是由一个叫宋健的人发起的。”李学勤说。“宋健是控制论的专家,但他向来对考古学很感兴趣。1990年代初,他去了欧洲和地中海沿岸,参观了很多博物馆,特别是在埃及、希腊和以色列的时候。当时他想:‘外国的纪年比中国清楚多了。’他回来以后,和我以及其他学者聊过,问我们能不能为中国的纪年做些什么。主要来说,我们决定让科学家们更多地参与到考古学和历史学研究中。”

李学勤教授解释说,天文学家帮助追踪了古代文献记录的日食和月食,其他科学家的科研技能促成了碳14年代测定法。他指出,这项工程资助了安阳的工作:在安阳的调查中,首次发现了地下之城的证据。

“我们的纪念和过去的观点并没有很大的差别。”他说。“比如说,我们看看商朝末年,也就是商被周打败的时候。这在历史上是一个关键的时刻,但事情发生的确切年份,过去一共有44种截然不同的意见,时间跨度长达112年。我们利用最为可靠的原始资料,把时间跨度缩短至30年之间:从公元前1050年至公元前1020年。我们认为,最准确的日期应该是公元前1046年。我们不是说这个时间肯定是正确无误的。但从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来看,这个时间最符合的。”

“这真的只是个开始而已。”他说。“我们正在准备另一项关于中华文明起源的工程。当然,有些人说我们想要延长中国的历史,但这并不是事实。我们只是想搞清楚中国是怎么发展起来的。这和研究古希腊、埃及或以色列没什么不同。对这些古文明的研究全都做得比中国深入。中华文明有一个特质:它流传至今,而其他的古文明已经消失了。”

我等了半小时,才转换了话题。我把那篇评论从我的袋子里拿出来,放在我们中间的桌子上。当下李教授如有任何反应,他都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我看了一些你的文章。”我说。“我注意到这篇写甲骨文的。我也看到张光直对你的评论,他赞赏了你关于商朝祭祀名称的理论。”

“是的,那对我意义重大。”李教授笑着说。“不过我当时甚至不知道他写了什么,是过了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他第一次看到我的论文时是在台湾,当然,那时候两岸不可能有什么联系。直到1971年我才看到他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