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今夜你并不寂寞(第4/10页)

艾米莉呆在深圳的头一年,她的姐姐继续迁徙,在浙江省找到了工作。很快她的姐姐就结了婚,然后父母开始为艾米莉担忧起来。艾米莉觉得这很可笑:“当我和黯逆在一起时,他们觉得我年纪太小了。现在,他们却觉得我年纪太大了!”1999年8月,艾米莉的父亲去了一趟深圳,头一回与艾米莉的新男友朱云峰见面。朱云峰只上过一年贸易学校,如今在一家生产电炉、高压锅、电饭锅和其他厨房电器的工厂里工作,是生产线上的主管。

父亲的态度让艾米莉知道,父亲原本期待她会找到更相称的对象。不过,父亲并没有试图让她改变主意。艾米莉的父亲不是那种霸道的角色,生活也教会了他如何接受不尽如人意的事情。其实他的女儿也还未决定要不要嫁给朱云峰,甚至根本还未决定“结婚”这件事。“我不喜欢举行婚礼。婚礼上总是有很多人,他们一点儿也不关心你怎么样。他们只是要来看看,和你结婚的那个傻子是谁,婚礼的各个细节准备得怎么样。他们来参加婚礼,只是来看看你有一个怎样的婚礼罢了。”她从来未打算就这些事情征求父母的意见。当她考虑到这些私人问题时,更多的是打开收音机听取胡晓梅的建议。

这个电台主播成了艾米莉在深圳的守护神。每当艾米莉谈起道德问题时,她都会提及胡晓梅的建议,似乎女主播开的是万无一失的灵丹妙药。有一次,当我们谈到深圳未婚同居的情况,艾米莉委婉地提醒我,不要直接地向人们提出这种问题。“在这儿,我们不会公开问这样的问题。”她说。“比如说,胡晓梅就建议,如果你和一个男人同居,你不应该告诉别人。这会影响到人们对你的看法,特别是以后你要和这男人分了手。绝口不提是最明智的。”

在我和艾米莉的几十次谈话中,反复出现的词就是“胡晓梅、胡晓梅、胡晓梅”。最后,我终于和电台取得了联系,约了一次对胡晓梅的访问。访问之前,艾米莉给我做足了功课,她向我描述了那些热线电话中最为有趣的人物,那些让她在宿舍感动至深的故事。她还再次提醒我,胡晓梅喜欢过一个有钱人,不过他们在交往中出现了问题。

这个电台女主播个子娇小,五官小巧,有一头黑色的长发。她不停地抽着卡普里的薄荷烟。我们在深圳市中心一间四川饭店见面,约在一个单独的包房内。她带了另一个客人来,她介绍说这是她的朋友,对美国记者很感兴趣。那个年轻男人有一点发胖,留一头长发——在中国,这是艺术气质的明显标志。那男人安静地坐着,听我们的谈话。

胡晓梅说她自己是“夜猫子”。我们那天吃晚饭的时间已经不早了,而她的一天才刚刚开始;她的电台节目安排在11点直播。胡晓梅告诉我,她对美国文化很感兴趣,不过她并不会说英文。她喜欢雷蒙德·卡佛的故事,她读的是中文译本。(“可以从这么个微小的细节里展开这么多的故事!”)在饭店里,胡晓梅讲述了她来到这个一夜之城的故事。

她在江西的一个小镇长大,那儿以开采煤矿著称。她的父母是初级的采矿工程师。他们的生活不算贫穷,但赚的钱也不多。她从小就想离开那个地方。“我是个很内向的人。我习惯自己跟自己说话,还想象自己是在做电台节目。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真有机会做电台节目,我会有很多东西想要说。”

1992年,胡晓梅20岁,移居了深圳。她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矿泉水厂干活,那时候她每月的工资是70美元。晚上,她经常收听电台的热线电话节目;在改革开放初期,这种节目逐渐在全中国风行。有一天晚上,她终于打进了热线电话。她没有像绝大多数打电话的人那样,是要征求别人的建议,她只是想和听众说话,说自己那个要成为电台主播的梦想。她是个很善于讲话的人,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后,她留下了自己的工作地址和电话号码。

“我打过电话的第二周,就收到了好几摞的信件,还接到了100多个电话。”胡晓梅回忆道:“不过那家矿泉水厂把我开除了,因为我偷用了公家的电话。所以我失业了。我把所有的信件捆成一堆,拿着它们去了电台。电台的人问我想做什么,我说我像成为这个热线电话节目的主播。他们说我年纪太小了。那年我只有20岁,也没有任何相关经验。不过,其中一个电台的长官决定给我一个机会试试。当时我跟他说,我只有20岁,还不了解很多事情,但是很多听众却都跟我一样,所以可能我能够了解他们,能和他们沟通。”

她记得她第一次上电台节目的日子:1992年12月22日。不到8年之后,“夜空不寂寞”成了深圳最受欢迎的电台节目,胡晓梅本人最近刚出版了一本书。她说,每晚听了那么多的故事,这个节目让她逐渐成熟了起来。她认为深圳对女人来说,是个特别不容易的地方。这儿的离婚率要比内陆高,生活也没那么稳定。“这儿的压力更大,因为拥有了自由。”胡晓梅说:“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想法很重要,也没有人会关心你的私人生活。这跟内陆的情况很不一样,在那儿,你的父母会告诉你该怎么做。这儿你拥有了自由,但正是这种自由带给你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