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今夜你并不寂寞(第2/10页)

那些湖南人静静筹划了好几个星期,然后他们在一天之内同时请假,几乎都异口同声地说是家里出了急事。他们把正式的告假信拿到艾米莉的办公室,艾米莉把信交到台湾老板的手里;此时的老板不知所措。如果所有的湖南籍工人请假离开,工厂的生产就会立即陷入停顿状态。

老板到隔壁的工厂去取经。隔壁也是一家首饰厂,那儿的台湾老板要更为能干,他清楚那些外地工人的心理。他来到艾米莉所在的工厂,与湖南籍的工人交谈。首先,他倾听工人们抱怨的情况,从中认定这次“罢工”事件的几个带头人。随后,他花了些时间,批评了工人们这种鲁莽的做法。最后,他私下向那几个带头人承诺,会给他们和他们的亲戚加工资。

每个人都回到了工作岗位上。有些人仍然是拿着1小时12美分的薪水。下一年,老板逐渐地裁掉一些工人;有些工人自己辞职不干,老板选择替代人选时也很谨慎——最后,工厂里再没有一个来自湖南的男工人了。

文书这个职位的流动性也很大。做这份工作的人都受过一定教育,这些20多岁的女子有太多事情要考虑了:究竟要不要结婚生子?究竟要不要回家乡去?她可能会找一份新的工作,甚至自立门户做起生意来。艾米莉写给我的信里常常说起这些人事变动和新的机遇:

露露可能要辞职了,之后她要自己做生意。她的公司只有她一个,公司名字会叫作“芊芊首饰”。陆云等待着她变为我们公司第二把手的那一天,到时候除了老板以外所有人都要听她的。等到所有的老员工——包括我和露露都走了以后,陆云等待的那一天就会到来。除了我们三个以外,还有一个叫何金花(音译)的女生也在这儿干活,做会计。不过她应该干不长,她家里人要帮她在湖南老家找工作,还有找老公。

对艾米莉来说,陆云是个神秘莫测的人。开始艾米莉给我写的信里,形容陆云是个“心地十分善良”的人,不过渐渐地艾米莉改变了想法。她发觉,陆云会在同事背后捣鬼,暗地破坏大家的关系;还常常在老板面前谄媚地说好话,背地里却狠狠地骂他。工作一年以后,艾米莉很想知道陆云到底关心什么。那个女人看起来完全自有一套。

有一天晚上,艾米莉躺在宿舍的床上,照例听着胡晓梅的电台节目,一个打通热线电话的女子格外引起了她的主意。那一个星期,那女子又打了好几回热线电话,慢慢地,艾米莉意识到这个人的声音为何对她格外有吸引力。她讲的故事让艾米莉联想起陆云:

“她说她受过小学教育,刚来深圳时在一家工厂做女工。后来她又去别人家里做佣人。那时候她觉得其他人都看不起她,因为她来自农村。她开始自学。最后,她为了拿到一个专科学院的文凭,参加了它一系列的自学考试。由于种种原因,她没有完成所有的考试,于是她用钱买了一张假文凭。假文凭这种东西如今你上街就能买到。她确实买了假文凭,不过她也确实学习很刻苦。她本来就有那张文凭的水平。

有了新的学历,她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她工作非常认真,职位也越升越高。不过,她时不时会做些事情,确保其他同事没有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如果一个低级员工升了职,她就会想法子使些招数,让她没办法再升上去。她很坦白地说出这些事情。她说她只有在感到自己的地位被别人威胁时,才会这么干。其他时候她对公司里的所有人都很好,大家也很喜欢她。他们并不知道她藏了什么心眼。

她也讲到了自己的家庭。她说她常寄钱回家给父母,也写信给他们。该做的她都做了,不过她心里并不爱她的父母。她一点也不想管他们的死活。

她打热线电话去电台,并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寻求建议,只是因为她有倾诉的欲望。她讲完了自己的故事以后,胡晓梅问道:‘你不怕其他人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吗?’那个女孩回答说,其他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心思,她太善于隐藏自己了。她还说,对于自己做过的事情,她从来都不后悔。

她挂了电话以后,胡晓梅评论说,这种人是无可救药的。她说这个女人的心肠太坏、冷漠无情,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无法拯救她。”

实际上,艾米莉和她父母的关系,并不如她所期待的那般亲密。她的父亲是个很有造诣的数学家,在涪陵教师学院是拿最高等级工资的教授。他去过两次美国,为学术会议做论文报告,这种经历在涪陵这种小地方是非常罕见的。不过,即使是这么成功的往事,在中国的过去,可能也只变成惨淡的阴影罢了。艾米莉还在大学念书的时候,有一次,她写了一篇英文的文章,里面讲述了她父亲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