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好莱坞(第2/11页)

这桩死亡事件发生后,《西雅图情报家邮报》雇了我写几篇关于蛇头的稿子。我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在福州附近沿岸四处走动。在一个叫琅歧的海岛上,我找到了西雅图事件中1个生还者的家人;而这个生还者本人目前仍然被美国当局拘留,等待美国移民局开审。不出意料,这种移民者都要求获得政治避难,但实际上他们背井离乡的原因大多是出于经济上的考虑。在一个福建人的村子里,我碰到了一个年轻男人,他告诉我说,他曾在纽约州的牙买加拘留中心呆了4个月,后来他的政治避难申请被移民局拒绝了。“蛇头”给这些偷渡的人弄来护照,收费一般是在3万到5万美元之间;这些人为此背负债务,往往要在唐人街的餐厅或血汗工厂里工作数年,才能悉数还清。

倘若这些事情发生在中国较为贫困的地区,还是能够让人理解的;但福建省的经济发展却大大高于全国平均水平。然而,很多福建人不满足于这种符合中国标准的舒适生活。为支持福建当地版的“美国梦”,兴起了一整个行业:蛇头、欺骗性质的签证服务、为移民作准备的英语课程。在一个叫“谭头”的村子里,有三个私人英语学校,提供的课程有“餐馆英语”、“生活英语”和“出国英语”。我看到一个开课的广告,名字很简单,叫“餐牌”。另有一个广告招牌是这样承诺的:你只需要花上在美国工作1天半的工资,就可以学一整个学期的“餐馆英语”。有一家学校开设了粤语课程,因为在美国好些中餐馆区里,粤语是最流行的方言。福建人正在学习另一门中国的语言,为的是非法在美国工作。

好些当地人完成了偷渡之旅,并且拼命工作,最终在美国成了餐馆的老板,或者做起了别的生意。他们会寄钱回去给福建的家人,这些家人就在村子里建起一栋栋高大的房屋。这些房屋的构造通常是横向狭窄而竖向伸展;1层可能只有3个房间,整个房子却有5层楼高。通常房屋的表面用白色的瓷砖砌成,大大的窗户上镶着绿色的玻璃——这颜色在当代的中国建筑中很常见,总是会让我想起《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画面:戴西的码头尽处那一点绿色灯光。

但在福建,这更像是一束闪烁不定的光芒,要花上数年的时间才能穿越银河。很多成功的事迹时属于中国的上一代人,那时候中国的经济状况并没有给人民提供什么机会。实际上,如今留在家乡才可能是福建人较好的选择;尽管当下美元的市值要更高一些,但留在中国他们才可能有长远发展的机会,也大概能过得更开心。然而大家眼里总看见那些高高立起来的房子,也不断地有人选择离开。他们追随着心中的明星而去,但等到他们真的去了以后,很可能会发现那明星早已去世了。

在“探头”村里,我看到一栋6层高的楼,大门上题写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德聲園”。“德聲園”的意思是“拥有美德和声望的家园”。我在里面看见一位老太太,她很骄傲地告诉我说,她有四个子女在美国,有个女儿还开了一家餐馆。我问她那家餐馆在哪儿,老太太拿起笔,一笔一画地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了5个英文单词。她不会说英语,而她的英文写得很奇怪,像是并不懂它的意思,只是凭对字母形状的记忆写下来的。不过,她只写错了一处:

乡寸旅馆 新泽西州艾迪生小镇 (Vallege Inn Edison New Jersey)

每次波拉特和我在好莱坞说起要去美国,我都会提到福建人的事情。我担心他高估了美国的经济机会。我也知道如今雅宝路上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过去,从俄罗斯和中亚来的商人总是络绎不绝,他们很多人都是通过参加“旅行团”获得签证的,签证的时限是一周。有专门的机构替他们安排这种“旅行”,获得来中国的旅游签证要比商务签证容易得多。我能想象到那些从莫斯科起飞的包机,里面坐满了一脸冷冰冰的女人,和魁梧得像一座山似的男人,眼里布满血丝,一看就是喝了很多伏特加酒。这些人都是假的度假者,演技拙劣,一看就不像是出来度假的。

1999年末,雅宝路上的俄罗斯人和中亚人越来越少了。有时波拉特会用他那套汇率变动的语言向我解释这种情况。他告诉我,哈萨克坚戈(注:哈萨克的货币名称)贬值了三分之一,他以前的老顾客现在大多数都呆在哈萨克国内了。乌兹别克人、吉尔吉斯人和塔塔尔人的情况也是如此。波拉特最后一笔大的服装生意是1999年9月成交的,他拉成了一笔交易,把3000条广东生产的蓝色牛仔裤卖给了一个哈萨克人。差不多同一时期,他还谈了另一笔生意,帮几个俄罗斯人买了一船假的诺基亚手机电池(波拉特告诉我,那些电池只能用15天)。那两笔买卖结束后,波拉特的中间商工作基本上就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