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疯狂基因(第3/9页)

20世纪50年代,解剖学家威廉·施特劳斯和亚历山大·凯夫决定重新检查来自圣沙拜尔的那具骨架。当时,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展示了现代人类中最现代的我们能够达到多么凶残的程度,更不要提第一次世界大战了。所以两位科学家认为是时候重新评估尼安德特人了。他们发现,布勒认为理所当然的尼安德特人的天然姿态可能是关节炎所导致的。尼安德特人走路的时候并不是弯着双膝,或是一副懒散的样子。两位科学家写道:实际上,如果给尼安德特人一把刮胡刀和一身新衣服,他在纽约市的地铁里不会“比其他某些纽约市民”更引人侧目。[7]最近获得的研究成果倾向于这样一种观点:尼安德特人就算不能隐藏身份通过红外线热成像仪(IRT),其直立行走的姿态多多少少也会让我们把他们当成是同类。

20世纪60年代,美国考古学家拉尔夫·索莱茨基在伊拉克北部的一个洞穴中发现了几具尼安德特人的骸骨。其中一位尼安德特人被称为沙尼达尔1号(Shanidar I),昵称南迪。他的头部曾经遭受过一次严重的伤害,可能导致他部分失聪。但他的伤口愈合了,这说明他肯定得到了社会群体中其他成员的照料。另一位称为沙尼达尔4号的尼安德特人则明显是被埋葬的,而对其坟墓土壤的分析令索莱茨基相信,沙尼达尔4号入土的时候有鲜花陪伴。他认为这是证明尼安德特人精神性的深刻证据。

“我们突然就有了这样一种认识:人类的普适性和对于美的热爱其实并不仅限于我们这个物种。”索莱茨基在一本介绍其发现的著作《沙尼达尔:最初的葬花人》中如是写道。[8]从那以后,他的一部分结论受到了挑战:似乎那些花更有可能是由掘地的啮齿动物带入洞中的,而非来自伤心的亲属——不过,他的想法还是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在尼安德河谷中所展示的也是索莱茨基心目中充满情感、近乎人类的尼安德特人。在那家博物馆的模型场景中,尼安德特人生活在圆锥形的帐篷中,穿着兽皮制成的类似瑜伽裤的东西,若有所思地眺望着冰天雪地的远方。“尼安德特人可不是什么史前的兰博[9],”一块展板提醒人们,“他们是有智慧的个体。”

DNA常常被比作一篇文本。这个比喻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是恰当的,那就是如果毫无意义的字母组合也能算作“一篇文本”的话。DNA由称为核苷酸的分子组成,它们编织在一起,形成阶梯状,也就是著名的双螺旋。每一个核苷酸含有四种碱基之一:腺嘌呤(adenine)、胸腺嘧啶(thymine)、鸟嘌呤(guanine)、胞嘧啶(cytosine),分别用单词首字母A、T、G、C来代表。所以,人类基因组中的一小段可能会是“ACCTCCTCTAATGTCA”。这其实是来自人类第10号染色体上的一段真实序列,大象基因组中的对应位置是“ACCTCCCCTAATGTCA”。人类的全基因组共有30亿个碱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30亿个碱基对。就目前的研究结果来看,基因组中大部分序列并不承担编码。

生物一旦死亡,其长长的DNA链转变为碎片的进程差不多是立刻就开始了,从“一篇文本”变成了某种类似五彩纸屑的东西。这个毁灭过程的大部分在死后的最初一两小时内就完成了,靠的是生物自己体内的酶。没过多久,剩下的就只有零星的碎片了。再过一会儿,这些碎片也将进一步破裂,至于具体要多久则取决于腐败过程的外部条件。一旦事情到了这一步,再有本事的古遗传学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如果是在永久冻土地带,你或许可以追溯到50万年前。”帕博告诉我说,“但无论如何也不会超过100万年。”在50万年前,恐龙已经灭绝了6500万年,所以很可惜,《侏罗纪公园》的幻想也只能是幻想而已。另一方面,在50万年前,现代人类还不存在。

为了完成尼安德特人基因组计划,帕博设法获得了克罗地亚一个洞穴中找到的21块尼安德特人的骨头。(为了提取到DNA,帕博或其他古遗传学家必须要切开骨头样本,并将其溶解。显而易见,这样的过程是博物馆和化石收藏者不愿意接受的。)在这21块骨头中,只有3块提取出了尼安德特人的DNA。令问题变得更复杂的是,这些DNA还淹没在了其他DNA中间,这些混杂的DNA来自过去3万年间啃噬着这些骨头的微生物。这就意味着,大量的测序努力都将是白费力气的。帕博告诉我:“曾有很多次让人绝望的时候。”旧的问题还没解决,新的问题接踵而来。“这就像是坐过山车一样。”艾德·格林(Ed Green)这样回忆道。他是来自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的一名生物分子工程师,已经在这个项目上工作了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