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陆上孤岛(第2/8页)

但是我们并不清楚,在人类世,这样的“荒地”是否真的能算是荒芜。冻土带上有纵横交错的管网,北方针叶林则有地震监测线网。牧场、农场和水力发电项目把雨林分割开来。在巴西,有“鱼骨”这种说法。去森林化的模式总是始于一条主要道路的修建,也就是鱼骨中的脊椎。然后,这条主路又引发了许多小岔路的修建,就像是肋骨一样。这样一来,森林就只剩下了瘦长的小块。如今,所有的野外环境或多或少都被分割成为小块,进而彻底消失。这就是洛夫乔伊的森林碎片实验为什么如此重要的原因。1202号保护区以其完全非天然的边界线,以及方块的形状,日益代表着这个世界的形制。

BDFFP的研究人员组成不断地发生着变化,所以即便是已经在这个项目上工作了许多年的人也不知道他们会在这里突然遇到谁。我驾车前往1202号保护区时,与我同行的伙伴是马里奥·科恩-哈夫特(Mario Cohn-Haft),一位美国籍鸟类学家。他最早是以实习生的身份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参与到这个项目中的。科恩-哈夫特最后娶了一位巴西人,现在在马瑙斯的亚马孙国家研究所工作。他身形瘦高,长着灰色的细发和有几分哀怨的棕色眼睛。他带给鸟类研究的影响和关注热度就像迈尔斯·西尔曼之于热带树木。有一次,我问科恩-哈夫特能靠鸣叫声鉴别出多少种鸟类,他回了我一个疑惑不解的表情,好像不明白我想要干什么。于是我又重复了我的问题,得到的答案竟然是所有鸟类。据官方统计,在亚马孙地区生活着约1300种鸟类,但科恩-哈夫特认为实际还要多得多,因为人们在给鸟类分类时太过注重大小和羽毛的差异,却不太关注它们的鸣叫声。他告诉我,外表看起来几乎一样的鸟类,却有可能发出不同的鸣叫声,结果最后发现它们也的确是遗传意义上的不同物种。在我们这次前往1202号保护区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要发表一篇论文,鉴定他通过精确的听觉鉴别出来的几个新的鸟类物种。其中有一种夜间活动的林鸱科鸟类,有着令人难忘的悲伤鸣叫。当地人认为这种声音是库鲁皮拉(curupira)发出来的。库鲁皮拉是巴西民间故事中的一个人物,长着一张孩子气的脸庞、浓密的头发以及朝向后方的双脚。他捕食盗猎者以及其他向森林过度索取的人。

因为清晨是听鸟鸣的最佳时间,刚过凌晨4点,科恩-哈夫特和我就在夜色中出发前往1202号保护区了。我们路上的第一站是一座金属高塔,上面有一个气象站。塔身40米高,锈迹斑斑,塔顶能够俯瞰森林树冠层的全景。科恩-哈夫特带了一架高倍望远镜,立在三脚架上。他还随身带了一个iPod和一个能装在口袋里的微型音箱。那个iPod里面存了数百种不同鸣叫声的录音。有时,如果他听到一只鸟的叫声却找不到它在哪儿,他就会播放这种鸟的叫声,希望能引它现身。

“待上一整天,你可能会听到150种鸟的叫声,却只能看见其中10只。”他告诉我说。偶尔,你可能会在绿色的背景中看到彩色的闪光,我就是用这种方式才匆匆瞥见了科恩-哈夫特鉴别出来的几只鸟,包括一只黄须啄木鸟,一只黑尾蒂泰霸鹟,还有一只金翅斑鹦哥。他把望远镜对准一个蓝点让我看,结果那竟是我所见过最漂亮的鸟:一只红脚旋蜜雀,胸口是宝石蓝色,腿是鲜红色,头冠是灿烂的海蓝绿。

太阳升得更高了,鸣叫声渐稀,于是我们再次上路了。当天气变得像火炉一样时,我们俩全都汗流浃背,才终于到了链子拴着的大门前,那是1202号保护区的入口。科恩-哈夫特选了一条切入保护区内部的小路,我们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他认为是方块中心的位置。他停下脚步倾听着。实在没什么声音可听。

“此时此刻,我能听到两个物种的鸟类。”他告诉我,“其一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说:哦,像是要下雨。那就是铅灰鸽的叫声。这种鸟是典型的原生林主要物种。另一只的声音差不多是‘促,促,哔’。”他学出了那个声音,就像是一位长笛手演奏前的试音。“那是棕眉鵙雀的叫声。它是一种典型的次生林或草原边缘地带物种,我们一般不会在原生林中听到它的叫声。”

科恩-哈夫特解释说,当他最初来1202号保护区时,他的工作就是给捉住的鸟绑上脚环然后再放走,这个过程简称“上环再放”。这些鸟是用绑在树木之间的网来捕捉的,网从地面一直拉到近两米高的地方。在森林被隔离成碎片之前和之后都进行了鸟类普查,这样就能进行数据比较。在全部11个保护区中,科恩-哈夫特和他的同事给将近2.5万只鸟做了标记。[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