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六次大灭绝(第2/8页)

小朋友的杂志选择了刊登活蛙而非死蛙的照片,我很理解个中缘由。“两栖动物叫客房服务”——明显有着比阿特丽克斯·波特[4]式的故事魅力。对于想要把这种故事魅力宣之于众的创作冲动,我也同样理解。不过,从我作为记者的视角来看,那本小朋友的杂志似乎把故事的主旨掩埋掉了。想象一下,自从约五亿年前出现第一只有脊椎的动物以来只发生过五次的事件,无论是什么,都足以称为极度罕见。当前,第六次这样的事件正在发生之中,甚至差不多就是在你眼皮底下发生——这样的念头对我而言直如当头棒喝。毫无疑问,这样一个更庞大、更阴暗、意义远远更为重大的故事,才更值得讲述。如果韦克和弗里登堡是正确的,那么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不仅仅目睹了生命史上最罕见的事件之一,还一手促成了它。那两位作者在文章中评论道:“一个像野草一样的物种,无意之间获得了一种能力,能够直接影响其自身的命运,以及这颗星球上大多数其他物种的命运。”读过韦克和弗里登堡的文章几天之后,我订了一张飞往巴拿马的机票。

埃尔巴耶两栖动物保护中心(EVACC)位于一条土路旁边,距离那个卖金蛙玩偶的露天市场不太远。保护中心的大小跟郊区那种农庄差不多,占据了一个死气沉沉的小动物园一角,紧挨着一笼尤其死气沉沉的树懒。整栋建筑里塞满了水箱,有的靠墙堆成一摞,更多的堆在房间中央,就像是图书馆书架上的书籍一样。像狐猴树蛙这样的物种占据了较高的水箱,因为它们生活在森林的树冠层中;而较矮的水箱主要为大头盗蛙这样的物种服务,因为它们生活在森林的地被层上。有几只水箱里养着突角囊蛙,它们会把产下的卵放在一个袋子里带在身上;而相邻的几只水箱里养着盔头蛙,它们会把产下的卵背在背上。另有几十只水箱则专门留给了巴拿马金蛙。

金蛙走路的样子与众不同,缓慢而悠闲,看起来就像是努力想要走直线的醉汉。它们的腿纤细而修长,黄色的口鼻部是个突起的尖端,眼睛非常深邃,仿佛是在警觉地打量着这个世界。虽然听起来可能会让人觉得有些愚蠢,但我还是要说:它们看起来很有智慧。在野外,雌体金蛙把卵产在浅浅的流水中,而雄体金蛙则在长满苔藓的石头上保卫着它们的领地。在EVACC,金蛙的每个水箱中都有通过软管提供的流动水流,模拟了它们曾经生活过的溪流,让它们得以在其中繁育后代。在其中一条人造的小溪中,我看到了一串小小的像珍珠一样的卵。在旁边的一块白板上,有人用西班牙文激动地写下了一句话:产卵了!

EVACC差不多位于金蛙活动地域的中心,但却被设计为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地方。任何未经彻底消毒的东西都不能进入建筑内,就连这些蛙,在进入保护中心之前,都用漂白剂稀释溶液处理过。人类访客都要穿上特殊的鞋子,并把提包、背包以及在外面用过的装备都留在室外。进入水箱的水也要进行过滤和特殊处理。这个地方彻底封闭的特性会让人联想到潜水艇,或是一个更妙的比喻——大洪水之中的方舟。

EVACC的主任是位名叫埃德加多·格里菲思(Edgardo Griffith)的巴拿马人。他个子很高,肩膀很宽,圆圆的脸上总是挂着开朗的笑容。他的两只耳朵上各戴着一只银耳环,左小腿上有个蟾蜍骨架图案的巨大文身。格里菲思如今已经30多岁了,他18岁之后的生活几乎全都专注于埃尔巴耶镇的两栖动物保护。而且,他还把他的妻子也变成了一个“蛙人”,而她本来是以“和平队”[5]志愿者的身份来到巴拿马的美国人。当这些两栖动物的小小尸体开始出现在这一地区时,格里菲思是第一个注意到的人,并且独自收集了数百只两栖动物,安置在旅馆里。等到EVACC一建成,这些动物又被转移到了保护中心这里。如果说EVACC是一艘方舟,那么格里菲思就是掌舵的挪亚,不过却要承担更长久的责任,因为他投身于此的时间已经远远不止于40天了。[6]格里菲思告诉我,这份工作的关键在于了解这里的每一只蛙。“对我来说,它们之中的每一只都与大象有着一样的价值。”他说道。

我第一次到访EVACC的时候,格里菲思带我参观了那些已在野外灭绝的物种仅存的代表。除了巴拿马金蛙之外,还包括2005年才刚刚发现的拉氏缨肢树蛙[7]。我到EVACC的时候,那里只剩下一只拉氏树蛙了,也就意味着像挪亚那样保留一对雌雄个体以繁育后代的可能性显然已经没有了。这种树蛙的皮肤是微微发绿的棕色,带有黄色的斑点。它们大概有10厘米长,脚大得不成比例,这让它们看起来就像是笨拙的大孩子。拉氏缨肢树蛙生活在比埃尔巴耶镇海拔更高的森林里,卵就产在树洞中。这种树蛙的雄性养育孩子的方式非常与众不同,甚至可能是独一无二的:它们会让年幼的蝌蚪啃食自己背部的皮肤。格里菲思说,他觉得在EVACC最初的紧急收集行动中,可能有许多其他的两栖物种被遗漏了,结果就此灭绝。具体的数字很难说,因为它们之中大多数很可能都是科学界所未知的。“太惨了,”他告诉我,“我们甚至还不知道这些两栖动物的存在,就已经失去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