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19/23页)
更多的人对创建一座共产主义新城当然更不非常认真。尽管他们此刻追随的热情支持的态度是虔诚的。但是虔诚于今天的年轻人,并不是一种值得保持的可贵的东西。不错,他们大抵是些虔诚的男孩儿和女孩儿。但他们的虔诚如同蝴蝶对花儿的虔诚。而蝴蝶是从不对一朵花始终专一的。他们的虔诚也是既广泛又芜杂的。像蒲公英或芦棒,不管谁猛吹一口气,便如大雪纷纷。明天早上,假如有人号召为节约电而点蜡烛,他们会以和今天晚上同样的虔诚率先去买蜡烛。他们从内心深处想要成为虔诚的人。他们害怕自己也可能变得像某些人那样,对任何事情都缺乏热情都无虔诚可言了。于是他们自己教育自己的方法,便是经常提醒自己对任何事情都要具有热情都要虔诚起来。而他们认为生活中值得虔诚的事也减少到了最低限度。于是在他们看来,反而任何事情都有必要虔诚一次了。其实任何事情都未必是他真正想做的事情。虔诚又是他们最不愿丢掉的东西。因而他们好比积雨云——只要与另一团积雨云摩擦,就闪电,就雷鸣,就下雨。但下过也就下过了。通常下的是阵雨。
“诃德诺夫同志”们一向视“新马克思主义者”们为宿敌。前者仿佛是天生负有批判使命的人。只管批评,不管别的。而后者的经常的感觉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只管产生想法。所谓只管播种,不问收获。但是今天晚上,几乎所有的“诃德诺夫同志”们,都成了“新马克思主义者”们的同路人。忧患现实批判现实早已使他们觉得不那么来劲儿了。他们做同路人,是准备随时对“新马克思主义者”们许诺的未来表示忧患,并随时批判后者“播种”过程中的一切失误。他们是些“别有用心”的同路人。他们只想和“新马克思主义者”们走到他们认为可以进行无情批判的那一岔路口上,猛烈地抨击和批判一通之后分道扬镳再去忧患别的什么……
“哎,你哪个系的?”
“我么?……”
“对,你。”
“别管我哪个系的,反正我真心实意拥护你们就是了。”
“起码可以告诉我姓名吧?”
“也不想告诉你。为什么单问我?”
“对你颇感兴趣。”
“……”
“别生气。跟你开玩笑!这些给你……”
一个清瘦的穿套雪白西服的小伙子,将鼓鼓囊囊的书包往婉儿肩上一搭。
“什么呀?”
“公社社员身份证!临时性的。今天晚上,会有许许多多的市民,成为中国共产主义公社的第一代社员。你发给他们。我们一共赶印了三万多。都发出去了,我们就该考虑选公社的第一届总统了!”
“真的?”
“那还有假的么?”
“公社……会给我一份好一点儿的工作干么?”
“当秘书怎么样?”
“又是开玩笑?”
“不,是认真的。所以刚才问你姓名嘛!”
“给谁当秘书呀?给第一届总统么?”
婉儿半信半疑,亦受宠若惊,觉得一切都未免有些荒唐。又觉得自己和这支队伍正在进行的事情,不但值得为其大声疾呼,而且值得为其献身。毕竟,对于她,这是第一次自觉自愿投入的严肃的事情。重创一种美好的社会制度哇!难道还有比此更严肃的什么事情吗?她不对它的前途要求很多。她并不是个对未来要求很多的人。如果生活中不再有铁子和张广志,不再有以恶报善的残忍的杀戮,她就绝不会为今天自己所交付出的真诚而后悔!
“你能不能给总统当秘书,那我可不敢保证。不过,只要你肯屈就一下,给一位什么部长当秘书,我想是没太大问题的。”
“听你口气,好像你能当部长似的!”
“不就是当部长么?听你口气,好像我异想天开似的!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你是谁?”
“我是贾晓光!”
仿佛丘吉尔说——我是丘吉尔。或罗斯福说——我是罗斯福。自从他们死了以后,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位伟人,大概都没有以那么自信的口吻说过自己的名字。人类集体的成就早已使个人魅力黯然失色。
对方又低声说了一遍。尽管是低声说的,但分明地,认为自己的名字必使婉儿感到荣幸之至。
“要真想当部长秘书,以后你就找我!”
对方信誓旦旦地看了她一眼,往前跑去。仿佛有极其重要的非己莫属的任务,等待他赶去肩负起来。
“贾晓光……”
婉儿自言自语重复他的名字,问身旁的一位女生:“他究竟是什么人呀?”
“他不是已经亲口告诉你了么?难道你是校外的?连大名鼎鼎的贾晓光都不知道?……”
那女生显出“友邦惊诧”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