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9页)

婉儿不是个记细碎之仇的人。

然而自从那一天,她对上帝记仇了。

并且对主教怀恨在心。发誓永远不再到教堂去。她认为主教肯定在她和上帝之间进行了挑拨……

今天她来到教堂前乃是因为不明白人们何以会聚集在这里,想要看个究竟。

她跪下乃是因为自从她对上帝记仇反而更加确信上帝之存在了。

她不敢再得罪他。

“跪下!你这不要脸的骚货!……”

分明不是冥冥之中似闻非闻的声音。是那类属于现实的有耳朵就能听得到的话语。她想主教不会这么说。无论对她还是对别的女人。即使某个女人真是“不要脸的骚货”主教也不会这么说。再者她已经跪下了。当然也断不会是上帝本人说的。主教离她挺远。那么上帝离她更远了。上帝在震怒的时候也不可能口出粗言啊!何况这声音并不来自天上。近在咫尺,就在身后。

跪着的婉儿不禁朝身后扭头看。她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狠踢一个女人的腿弯。一阵酒气扑面。是那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女人被踢一脚,双膝就弯一次,眼瞧着几乎要不由自主地跪下了,很倔强的,又站直了腿。

这就更加使那醉醺醺的男人怒不可遏。他一把揪住她头发,挥拳便打。

女人鼻孔和嘴巴顿时淌出血来。然而女人并不叫。也不反抗。一声不吭。那个风韵犹存的女人一声不吭。

“让人们看清你这骚货的脸!”

男人揪着女人头发,使女人的脸仰起来。

女人的目光,超越一片人头,凝望着教堂的哥特式尖顶。

女人眼神儿里什么内涵都没有。若说毕竟应该有点儿什么,有的仅只是广漠的虚无。

鸥鸟在人们头顶越聚越多。它们响亮地叫着,掩盖住了人们跟随着主教向天空发出的祈祷。它们的叫声里的愤怒是明显的。人们开始怀疑究竟是吉兆还是凶兆。开始怀疑果有上帝的话,上帝究竟指使它们干什么来了。

为数很少的祈祷者注意到了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他们有些害怕地看着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将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的出现视为兆象的一部分,本能地从他们身边散开,躲往别处,继续跪下……

那个男人企图将女人拖到主教跪着的地方。

女人这时显出了不肯。但依然没有进行反抗。只不过是不肯。她周围没有什么物体可使她搂抱住而不被男人拖走。她的双手就紧紧抓住身旁的婉儿的胳膊不放。结果婉儿也被那男人连同着拖向前去。

“大家听着,这个骚货,这个贱人,这个不要脸的荡妇,她是我的老婆!她在两年前就打算跟我离婚!我早就告诉过她休想!可是今天她却以为大家的末日来临了,法律也不会干涉她了,她就公开和她的情夫举行婚礼,还想结婚后一块儿自杀!所以我要把她拖到这里来示众!我要让她对上帝发誓,死,也是我老婆!不管升天堂还是下地狱,她都得是我的老婆!我绝不能遂了这个荡妇的心愿!我绝不成全一对儿狗男女!上帝在哪儿?上帝在哪儿?上帝你他妈的过来!你他妈的听着这个荡妇发誓!……”

那男人大喊大叫。

“放开我,放开我,你拖着我干什么呀!……”

婉儿摆脱着那个女人。

女人不放开她。女人被男人拖倒了。也将婉儿拖倒了。倒在地上的女人,终于放开了婉儿的胳膊,但又拽住了婉儿的背包带。

背包带被女人拽断了一边。背包便斜垂在婉儿身上。有样东西从背包里掉了出来——是老孟祥送给婉儿的两样东西之一——一柄剔骨的小刀。

婉儿正欲捡起它,却被那女人抢先抓在手里。

只见那女人一跃而起,动作快得如同袋鼠的一跳。不待婉儿有所反应,尖刀已刺入男人的胸膛。

那男人放开了女人,双手攥住露出胸前的刀柄,低下头瞧,似乎想弄明白是什么玩意并且怎么就一下子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女人愣了愣,猛转身飞快地跑了。

婉儿双手撑地,瞪着那男人,骇得动弹不得。

那男人猝地将尖刀从胸膛里拔出,鲜血飙射到许多人身上。

“她杀我!她竟敢杀我!……”

男人双手攥着尖刀暴跳不止,向周围的人们乱扎乱刺。有几个人被扎中刺中,纷纷倒下,哀叫声声。

随着那男人的暴跳,鲜血从刀口咕嘟咕嘟往外冒。

那男人终于也倒下了。就倒在离婉儿不远的地方。他的一只手,抓住了婉儿的一只脚踝。他的另一只手,举着尖刀,身体如肉虫似的一蠕一蠕,爬向婉儿……

婉儿大呼救命。

然而她身旁的人早已逃避开了。没有逃避开的是那几个受伤倒地的人。

鸥鸟开始凶猛地向人们俯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