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海伍德·里尔

河岸广场图书

康涅狄格州，米斯蒂克

他来到我的班级时，已经开学几周了。其他一年级学生早已把他们刚入学时的记忆和兴奋抛到脑后，而雷蒙德又开始了他的另一个第一天。对一个一年级的小孩来说，读过五个学校已经很多了。我从他的社工那里得知这次对他来说将是特别的。这是他离开寄养家庭的第一天。他以后将住在一位亲戚家里，每个人都希望那里会有所不同。不是另一个暂居点，而是一个他能有自己枕头的地方。

我把他带到教室后面的阅读角。他在我的对面坐下来，身子迅速前倾，好奇地睁大了双眼。我把书放到他面前，他粗暴地抓起它，放在桌上，以一种强烈、紧张的节奏敲击着它，但并没有打开它。

“我们一起来读它，”我说道，“到我的时候你就拍我一下。”

他马上伸出手来拍了我一下，温暖、黏糊糊的指尖触到了我的手背。“你读。”他把书推给我，然后向后靠到椅子上。

那天上午晚些时候，到了自由阅读时间，他晃荡在其他孩子之间，迟迟不敢从架子上拿书下来。他在五颜六色的塑料桶里快速翻找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或许是一块弄丢的乐高。反正不是书。

其他孩子选好了书，纷纷坐定在桌边或者趴在地毯上。他们都警惕地看着他。

就在那时，雷蒙德决定把自由阅读时间从他当天的日程上剔除。然后他开始执行这个决定。他旋转起来，在地毯上磕磕绊绊地跳起自创的霹雳舞，迈开细长的双腿疯狂地追赶其他几个孩子，试图把他们的注意力从书上引开。

一直很热心的杰克决定介入。“如果你想的话，可以从家里带自己的书来。”他得意地举起了自己那本《了不起的狐狸爸爸》。

雷蒙德暂停了短短一秒，思考着。他似乎在怀疑杰克的话，仿佛杰克正试图给出错误的游戏规则。

杰克眯起眼睛看着雷蒙德，然后大步朝我走来，身后还跟着其他三四个孩子。在一年级，告状是一项团体活动。

“他没有书。”杰克紧抓着他自己的书，虔诚地放在胸前。“新来的孩子没有书。”他的后援团也一致点头。

原来雷蒙德从未拥有过一本书。实际上他从未拥有过任何东西。他习惯了轻装旅行。当他前往下一个寄养家庭时，首先需要打包的一直是衣服。然后那个塑料垃圾袋里就不会剩下太多空间来放别的东西了。

我给了雷蒙德二十本不同的书，但他几乎看都没看一眼。我得改进我的计划。

因此放学后我过桥去了康涅狄格州的米斯蒂克，走进了河岸广场图书（Bank Square Books）。每当我想找一个新的故事并沉迷其中时，我都会去那儿。我知道安妮、佩兴丝和利昂知道如何为雷蒙德找到那本完美的书。

踏入河岸广场图书的前门总是让我觉得像是正在走进我最爱的故事里。他们的“员工精选书目”就像一场热闹派对里经过精心挑选而来的宾客，每个人很有趣，而且很好相处。

书店主人和员工们脸上都带着同一种表情。当知道有人跟你喜欢同一件东西时，你会从心底发出微笑。就是那样的表情。那是一种无言的认可：你是我们中的一员。

我在儿童区找到了利昂·阿奇博尔德。他认真听了雷蒙德的故事，静静地点点头，说：“让我们来看看。”

我们绕着书架慢慢走着，利昂不时停下来思考。《头顶十个苹果》和几本“我能读”系列最后入选。利昂每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就为雷蒙德与一个新世界建立了一个连接点，让他能在他的塑料垃圾袋的故事里加入新的章节。

我打算每周给雷蒙德一本书，并且决定第二天早晨从《头顶十个苹果》开始。

“以后它就是你的了。”我把书递给了他。

他脸上一副“你什么意思”的表情，眯起眼睛怀疑地看着我，好像我在骗他做什么坏事。

“这是你的。”我又说了一遍，“它现在属于你了。”

这本书从来没有跟他回过家。他用助教琳达总是偷偷给他的那些零食的包装袋把书包起来，每天下午都把它安全地藏在自己的书桌里。然后，每天早上他到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拿出来，虔诚地放到书桌右上角。他打开它，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嘴巴缓缓动着，拼读出一个个新单词。这些单词变得越来越熟悉，他的身体也变得愈加放松。

在他拿到这本书的几个星期后，它开始被他的零食弄得黏乎乎的，有了一种“最爱的泰迪熊”的破旧模样。某样东西被狠狠喜爱过后都会变成那样。

一天早上，我正在办公桌上找东西，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人。

“我得把这个读给你听。”雷蒙德这时应该在他的书桌边做早晨写作练习。但是他却站在我身边，手里紧紧地攥着他的书。“我需要练习。”他的目光从书上移开，紧张地扫了我一眼，又移了回去。“我要把这个读给我妈妈听。”他屏住了呼吸。“她会很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