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盖耶

密考伯书店

明尼苏达州,圣保罗

小时候,我祖母总在我生日那天带我去逛街。我们搭公交车前往市中心,我会把我的十元限额花在低价商店玩具区的一些小玩意儿上。很多时候,我选好东西后,她会带我去IDS大厦[35]顶层买热巧克力和饼干,或者带我去代顿百货商店[36]的餐厅吃午餐。那些美好的日子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之一。

奇怪的是,经过这些年,在这么多礼物中(我确定从我六岁还是七岁开始每年我们都会去逛街,直到我高中毕业后好几年),我只记得一份礼物。那是我高中毕业第二年,当时我正刻苦学习,一心想要成为“严肃的文学人士”。我们去了巴克斯特书店,同样是十块钱,我没像以前一样买那些玩过就忘的玩具,而是买了梭罗的《瓦尔登湖》和但丁的《地狱篇》。它们是“西涅经典”[37],它们的书脊上是这样写的。我把它们带回了家,在那个夏天一点一点看完了,然后我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正在成为想要成为的那个人。它们成了我私人藏书中最早的两本,或者说是我最早凭着自己的真实意愿挑选的两本书。现在它们还在我的书架上。

经过这些年,如今我已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藏书家。五年前我和太太搬家时,我有五十箱书。我喜爱书的理由有很多:它们向我展示了不同的世界;它们教了我很多东西;它们在我手中或书包里很有感觉;它们的封壳装饰了我的房间;它们引导我的孩子向我提了很多问题;它们神秘;它们蕴含着或冷或暖的真相;它们说谎;它们给出承诺。但最重要的,我就是爱它们能把我带去一个日常生活之外的地方。

作为一个书呆子,如果我喜欢上街买书,那是合情合理的,事实上我也的确如此。你可以问问我太太,(在一起十五年后)她现在仍然不能理解我们的约会之夜最后为何总是以逛书店告终。

这些年来,随着我的文学品位逐步提升,我挑选书店的眼光也有所进步。以前在明尼苏达大学读书时,我去的是丁奇城的图书之家,或就在东南四街的比尔迈尔书店。就是在那些书店里,我发现了加缪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那类的作家。现在比尔迈尔书店已经不在了,但图书之家仍在营业,我每次经过丁奇城都会悄悄进去看看。

大学毕业后,我的生活和工作都在明尼阿波利斯市中心。每天走回家经过购物中心时,我都会去逛逛那里的詹姆斯与玛丽·劳里书店。这家书店后方的稀有书房间是天堂一般的存在。每到周五,我薪水的一大半常常都花在买那些我已觊觎数月的稀有初版书上。

我和太太刚结婚时,我们住在明尼阿波利斯的上城区。我们常常从租的房子走到“亨内平与湖”餐厅吃晚餐,一周至少两到三次。而每次饭后我们都会去马格斯与奎因书店或者奥尔图书。为了安放我在那些约会之夜带回家的书,结婚第一年我不得不新买了两个书柜。尽管现在奥尔图书已经跟随比尔迈尔书店的脚步消失不见,但马格斯与奎因书店还在,我依然认为它是一间优秀的书店。

但那段日子里,双子城里还有另一家书店让我魂牵梦萦。它位于明尼阿波利斯市中心和圣保罗市中心之间,偏居在圣保罗最古朴的社区之一里,它叫密考伯书店(Micawber’s)。密考伯就是我在过去的书店生涯中一直追寻的答案。它跟我极为合拍,就像那双我最爱穿的特别合脚的鞋子。

密考伯书店温暖迷人,地理位置优越。抛开这些优点不说,它也是一家十分厉害的书店。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两位店主——汤姆·比勒贝格和汉斯·魏安特。每次去店里我都能看到他们其中一个(或者两个人都在)。他们没有窝在后面的房间里,而是站在收银台后,或者在儿童区跟顾客聊天。我承认,老板在店里并不足以保证会有很好的服务或体验,但在密考伯书店,这两位在场就意味着我能享受到比我曾经去过的任何一家书店都更好的服务。说实在的,可以说是好过任何商店。

上次去书店时,汉斯看我在一桌新书旁边打转,就走过来打了声招呼,我们聊了聊棒球和生意,然后是我们的孩子、我的新书,就跟往常一样。不过接着他就换上了书商脸。他绕着桌子走了走,从一小摞书上拿起一本。

“你看过这本书吗?”他说,“M.艾伦·坎宁安出新书了。”他递给我那本书。

我看了看封面。“没看过,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自己开了家出版社。这是限量版的故事集,不论是里面的文章还是书本身都很棒。你很喜欢他,对吧?”

“是的。”我说道,“谢谢。”

这段对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但是想一想我们聊到的几个点。第一,要想起我是坎宁安的书迷,汉斯得记得我们好几年之前的一次聊天。我自己都忘了,直到他给我推荐了《消失之日》这本书我才想起来。光这点就让人印象深刻了,毕竟汉斯每天肯定要跟不下二十个人谈论他们喜欢看什么书。但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这本《消失之日》居然一开始就摆在桌子上。这是一本限量版的书,只有三百册,由一个小出版社发行,我敢保证全国有很多书商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出版社。然而它在密考伯书店出现了,这不仅表明这家书店的伙计们知识渊博,还表明他们在不遗余力地支持小型出版社和不知名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