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亨利·路易斯·盖茨

哈佛书店

马萨诸塞州,剑桥

通常哈佛毕业生们回到母校时,总是对一些变化唏嘘不已。他们为那些家庭作坊式小店的消失而感到遗憾,独立书店的消失更让他们无限感伤。一直以来,著名的哈佛广场都是书虫和爱书者(读者和收藏家们)心中的圣地。返校的学子们依着记忆,几经寻找也无法觅得曾经。他们想知道,自己青年时期的那些传奇书店都去哪儿了。这是个合情合理的问题。毕竟,如果求知圣地都不再支持独立书商,还有谁能呢?真的,谁能?

每天我都感谢上帝,感谢他让哈佛书店(Harvard Book Store)得以保留,而且还蒸蒸日上。我在剑桥工作至今已有二十一年。过去十年里,我就住在离书店几个街区之外,步行过去不到五分钟,所以我参加店里久负盛名的清晨讲座和签售活动真的很方便。我已经记不清二十一年来在这个实体店里买了多少本书。事实上,早在1970年夏天,我还在读医学预科的时候,就来这里买过书。(耶鲁觉得暑期学校会拉低自己的声誉,后来发现这真是个创收的好办法!)不过,我之所以重视哈佛书店,不光是因为自己在那里买了很多书,还因为那里有数千本我曾经拿起翻阅、考虑要不要买,然后放回书架……再次考虑的书。

我常思考,一个看起来为阅读而生的地方如何能挣到钱。哈佛书店安静地矗立在马萨诸塞大道和普林普顿街相交的转角,书店墙上有很多窗户。几乎不论你站在哪一条走道上,当你从如饥似渴的阅读中偶尔抬起眼时,都能看到店外街道上静默闪过的各种居民和游客。或者当你捧起一本书,你就能轻易地忽视掉身边走过的人群,以书为入口,前往浩瀚时空中的任意地点或时期,成为现实中完全不可能成为的人或事物。这间书店给人一种空间感。如果我能把语法结构弄对,更准确的应该是“多空间感”。网上购物甚至无法让人有近似的感觉。再加上员工受教育程度高、学识广博,整间书店给人一种独特的空间感。可以说自从在耶鲁读书开始,我就一直在“收集”书店。我去过许多国家,足迹几乎遍布每一片大陆,但没有其他任何一家书店让我有这样的感觉。

哈佛书店坐落在哈佛园大门对面,在自己的小角落营造出了一种社区感。它是一间包罗万象的书房,吸引了哈佛师生、剑桥本地居民及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哈佛书店位于马萨诸塞大道上,隔壁就是哈佛广场的另一间标志性店铺——巴特利先生的美味汉堡店(我很荣幸店内有一款以我的名字命名的汉堡)。再隔一家店则是传说中的香港楼,五十年以来不知有多少醉醺醺的大学生来这里享用过一顿油腻的宵夜。在普林普顿街那一侧,书店则与格罗里埃诗歌书屋为邻。格罗里埃也许是整个街区最“有教养”的成员,是哈佛书店在上流社会的贵族表亲。在这些商铺中,哈佛书店对久负盛名的哈佛广场来说至关重要,因为它不仅欢迎作家和学者,也对所有喜爱学习的人和来自各行各业的思想者敞开大门。有时我会想,自己是比较喜欢坐在巴特利的吧台边,透过两家店之间的墙听隔壁在举办什么活动,还是喜欢悠游在另一边的书架间,闻着不断从巴特利飘来的诱人的烧烤香味。

不论是漫步在二楼的走廊里,还是在地下室里细细读着那些了不起的二手书藏品,你都能生出一种自豪而欣慰的感觉——我们终于成了读者。这家神奇而伟大的书店创造出了一个生机勃勃的思想世界,而我们每一个自由徘徊在这里的人都是其中一员。

哈佛广场的历史感显而易见,岁月的痕迹铭刻在它的每一个角落。马萨诸塞大道对面有一面砖墙,绕哈佛园蜿蜒而行,墙上有两块被常春藤围绕的纪念碑,纪念的分别是罗伯特·培根(美国第三十九任国务卿,哈佛大学1880届毕业生)和西奥多·罗斯福(美国第二十五任总统,同样是哈佛大学1880届毕业生)。顺着马萨诸塞大道往下走,在与昆西街和哈佛街相交的拐角,有一个向哈佛第十五任校长约塞亚·昆西致敬的公园。而就在街对面还有一个向香港楼的创始人李森[34]致敬的小公园。李森于1929年从中国移民美国,彼时十三岁。他在美国上公办学校,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开过洗衣店,并在1954年创办了这家餐厅。这一角是哈佛历史的缩影,是剑桥这座城市的缩影,也是彼时被称为马萨诸塞联邦的殖民地的缩影。它代表了美国,代表了我们奇妙多样的世界,也代表了思想本身的生命。而一直矗立在广场中心的哈佛书店就是这段历史最好的伴侣。

在过去的二十年间,哈佛书店对我这样一个作家一直非常友善慷慨。我想告诉优秀的书店店员们,每次我受邀来到书店在舒适的左侧区域办朗读会,或是每当看到店员推荐我的书,或是我的某部作品足够幸运入选书店的“精选七十本”,我的内心都生出一种溢于言表的愉悦。若正如蒂普·奥尼尔那句精辟之语所言,即所有政治都是地方政治,那么以上几项就代表了我能获得的所有荣誉。作为一个作家,在这家令我魂牵梦萦的书店里,没有什么能比读者和书商温暖的拥抱更令我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