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富尔默

鹰眼书屋

佐治亚州,迪凯特

我去过许多独立书店,它们散布三大洲,还是四大洲?其中一些已经久享盛誉,如城市之光、哥谭书市、莎士比亚书店;还有一些没那么传奇但体验并不逊色的书店,如纽约的伙伴与罪书店和神秘书屋,新奥尔良的福克纳之家图书。我曾经差点在一家书店卷入一场斗殴,在另一家书店则被一位守株待兔的女粉丝堵在角落。不过不要误解我的意思,这些事情都发生在过去几十年间,并非进入每家独立书店都是一场疯狂的经历。

我在鹰眼书屋(Eagle Eye Book Shop)度过了最长也最快乐的时光。这家书店位于佐治亚州迪凯特,与我生活的亚特兰大城相邻。这些年来,随着我的角色从顾客变成出版作者,再变成写作导师,我在书店里度过的日子本身就是一个故事。相比之下,我作为爸爸的身份始终没变。

故事开始于一个早晨,我正在从巧克拿铁咖啡馆(我的驻点之一)去找苏库鲁的路上。苏库鲁是位电脑修理员,好几次拯救了我电脑里的图书文件。经过鹰眼时,我停住了脚步。这家店有两个正常店面大小。它一直在这儿吗?我之前怎么没看到过?

到了电脑店,我发现电脑还病恹恹地躺在桌上,各种电子部件暴露在外面。而苏库鲁正用土耳其语喃喃自语。我想他可能更希望我离开,于是我漫步走回了鹰眼。

我发现这不是一家街边小馆,也不是一间无菌候诊室。刚迈进去我就注意到这是一个宽敞、明亮、通风良好的地方。漫步在长长的走廊中,我看到了上千本各式各样的书,新的、旧的或半新半旧的,任君挑选。角落的儿童区里,孩子们像小鸭子一样七嘴八舌地叫嚷着。接着我走进了书店深处的一个房间,这里的三面墙从地板到天花板都摆满了稀奇古怪的藏品书,比如一套1911年的H.欧文·汉考克的“迪克与公司”系列(我说真的),一本巨大的有关造船的俄文书,还有一本咖啡桌大小的地图集,里面的地图色泽丰盈,让人想咬上一口。重点是,与其他独立书店相比,这家书店毫不逊色,甚至可以成为你口中的那间更加包罗万象的“我的书店”。

我成了它的常客。一开始是因为我需要为自己和女儿伊塔莉亚买书。在成为职业小说家之前,我一直都只是一名普通顾客。我的小说事业逐渐起步后,我在那里办了几场新书发布会,我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也因此都成了常客。

换言之,我成了这个大家庭的编外人员。书店员工的组成也很多样,男女老少兼有,偶尔还会出现一条狗。我是说一只犬科类动物。他们堪比电视剧的演员阵容。我希望自己能多说一点,但他们不是照纸板剪下来的图形,并非语言能够描述完整的。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人物,走出书店后都有自己有趣的一面。你可以自己任意想象。

就是在鹰眼,我曾与臭名昭著的珍本书窃贼擦身而过。他总是徘徊在亚特兰大的书店里。作为一个悬疑小说家,我对这个家伙的作案手法很感兴趣。城里的每个书商都能一眼就认出他,但他还是能得逞。一天下午,他和我同时在鹰眼书店,但直到他消失后我才发现这个事实。他只是一种人,书店里还会出现许多其他类型的人。独立书店吸引各式各样的人。

我组织了一个写作班,取名叫“小说商店”,开办已有好几年。一直以来我都是在自己家里上课,因此私人生活常被打扰。于是我跟鹰眼达成协议,借用他们后方的阅读室作为上课地点,就像在店里举办沙龙之类的活动。这个方法行之有效。来自各地的有趣的人出现在书店里。虽然有时会有些尴尬,但书店员工们都对这些学员表示欢迎。课间休息中或课前课后,学员们会出来走走,花钱买些东西。这样一来一回氛围也渐渐融洽起来。

好吧,大部分时候是融洽的。偶尔也会有意外发生。在一个为期八周的写作班里,我曾经有一个,要怎么说呢,爱叫板的学生。她那时有些失控。用最近的流行语说,就是化学上不平衡。有些晚上她就是个标准的淑女;但其他时候,她不是在那里不停地自说自话,就是跟别人窃窃私语。当我让她朗读我之前布置的练习时,她要么定住不动,要么当场开始重写。我没管她,让下一个学生继续,可她还会喋喋不休,明显没有意识到自己给他人造成了困扰。课间休息时她就消失了,有时一消失就是半个钟头。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同学们和我忍了她六周。第七周时,她一到教室就处于一种狂躁状态。那天晚上她好几次都抢着发言。于是我像一条被链子拴住的狗,冲她喊了起来:“安德烈娅(这不是她的真名)!够了!”(我可是一个向来反对激烈情绪的人,连看到学生用感叹号都会批评。)教室里每个人都惊呆了,我听到房间外的书店也是一片死寂。那时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头禽兽,居然欺负一个可怜的女人。毕竟她身上带着药片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