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弗雷泽

沃昌书店

新泽西州,蒙特克莱尔

蒙特克莱尔是纽约城外一片狭长的郊区。它的地形高低起伏,镇区大部分位于山谷,大一些的房子则建在山上。这里历史十分悠久,是纽约最早的几个郊区之一。1854年开始,前往市里的火车便从山谷中穿行。火车汽笛声响起,(在我家)常常伴随着冰块与鸡尾酒杯碰撞的声音,标志着郊区一天的结束。这里的山丘是古老的沃昌山脉的余脉。沃昌的发音读“WATCHung”,说出来很好玩,像“Watch it!”,但是后面还跟着一个“ung”。它是你能想象索普拉诺一家[33]会说的那种新泽西词,不过,尽管那部电视剧部分是在这里拍摄的,我并不认为他们中真有人说过这个词。

通常我都呆在家里写作,但偶尔进城时,就在沃昌广场搭公交车或火车。这是一个普通的广场,里面立有一根纪念镇上一战士兵的旗杆,设有几张长椅、一个公交车站、一些围栏,还有一片草坪。广场一边是一排商店,其中有一家名为“WahChung”的中餐馆。我曾经问过餐馆里的人“Wah-Chung”在中文里是否碰巧有什么含义,他们说没有。沃昌书店(Watchung Booksellers)就在广场的一角;它在那里已经有十六年,比我们在蒙特克莱尔生活的时间还要多三年。

要说我们是因为这里的独立书店才搬过来的,也不算太夸张。蒙特克莱尔过去有五家独立书店,遗憾的是现在仅剩两家。不过对于一个只有三万四千人的镇子来说,有两家独立书店也不错了。沃昌书店很快成了我的最爱。有时我晚上从城里回来,广场上所有店铺都关门了,但如果我走下车站的台阶时注意到书店窗户里还有灯亮着,便会过去看看橱窗里在展示什么书。尽管来车站接人的汽车可能趁这片刻就开走了,但离开嘈杂的纽约、回到这个宁静小镇的愉悦仍在我心中蔓延。在这夜半时分,关门后的书店空无一人,在角落里静静地散发出温暖而智慧的光芒,不知为何,此时我对它喜爱更甚。

作为一个靠写作谋生的人,我对书店店主玛戈·赛奇—EL有一种亲切感。写书和卖书似乎都不是消磨时间的明智方式,所以做这两件事当然是因为喜爱。罗伯特·弗罗斯特曾经写道:“只有将喜好和需求完美地结合/使工作成为凡人的游戏和赌注/这样一个人才真能干出点名堂/权当是冲着天堂或遥远的未来。”正如写诗来挣钱付房租的诗人,独立书店也是一种将喜爱与需求融合的让人心跳加速的存在。沃昌书店里的灯光总能给我鼓励,告诉我至少在目前,我们这份前途未卜的共同事业正在成功的路上。

我在书店买书。作家们是否将成为最后的买书人?我不这么认为。看看玛戈店里攒动的人头,看看作家照片和书本纸质,看看店里产品的整体质量。你必须触碰到书才会发现这些事情。我出书时会去书店里签售。我太太是这样,我们在蒙特克莱尔的作家朋友们也一样。书店办朗读会的地方只有单车位车库大小。如果观众超过十八个人的话,有些人只能坐到书架中间去,要么他们看不到作家,要么作家看不到他们。对我来说,这样的观众是最好的,我去书店参加朗读会时,一点都不介意看不到别人或者别人看不到我。我之所以成为读者和作家,部分原因就是这个。最重要的是,即使缩在角落里,我还是这场宏大的文学之旅的一部分。

我在书店里时,我是在蒙特克莱尔镇沃昌广场的一个实体公共场所里,而不是游离在某个无名的网络空间中。在现代,书以及它们的未来已成了无法避免的话题之一。最近,在一场这样的讨论中,我认识的一位非常有智慧的作家说道:“书能产生连接。”我说不清为何我认为这个说法很精辟,但我知道它是事实,就跟笑话是好笑的一样显而易见。书能连接人和人,是因为它承载了作家的内心,将之呈现给读者,读者再将之融为自己内心的一部分。直到这种转换发生,写作才算存在。写作不只存在于作者一边,也不只存在于读者一边,而是在两者中间某个闪着微光的点上;这个交会点就是书。书是现实中实实在在的东西,就像你偶然在街上遇到的一个人那样真实。你可以从网上搜出一本书,在电子阅读器上读它,但那样的体验太私密,中间没有产生真正的交流。读一本书要拥有实体的它,并把它带出去。某一时刻,应该有人看到你在公共场合带着这本书,好像它是你为之骄傲的一个朋友,或者你并不羞于露出的一道伤疤。

在沃昌书店,每天你都会听到书本生命的节奏。有孩子们在店里跑来跑去的声音(这样一个书店是带领孩子们进入广阔阅读世界的首选),有读者讨论书的声音,有看书时低声自语的声音,还有柜台传来的撕折包装纸的清脆响声。店里有种书本的清新味道,淡淡地诱惑着你。像沃昌书店这样的独立书店与写作的联系很亲密,相比之下,网络售书看起来只是零售而已。独立书店就是书本产生连接的地方,书本在这里才算真正完成了出版。我常去全国各地为我的书做宣传,有时在朗读会上会有观众问我书和书店的将来会怎样。我的回答通常是:“嗯,我们现在都在这里,不是吗?”书里蕴含着未来,但我们写书,我们读书,书开始产生连接,这些就发生在此刻,而不是在什么未知的未来。沃昌书店勇敢地为我们所有爱书人提供了一个容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