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夫·埃格斯

青苹果图书

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

我很难在旧金山湾区只选出一家书店。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不同时期常去的书店有很多，像伯克利的黑橡树书店、珀加索斯图书、寇迪书店、莫书店，马林县的书之廊和仓库书店，还有旧金山的图书公司、摩登时代、折角书店、城市之光，以及许多其他的。湾区拥有的独立书店数量居全国——甚至可能全世界——之首，但考虑到这本文集的目的，在此我想介绍与我结缘的第一家旧金山书店——青苹果图书（Green Apple Books）。这家书店的人也提到过这本有关独立书店的书，也就是你现在正在读的这篇文章所在的文集，所以我优先介绍它。

我和我的兄弟托弗曾在月桂村/列治文地区住过几年，我们那时去的就是青苹果图书。它像许多优秀的书店一样，外表看似简单朴实，甚至让人觉得有些简陋。第一眼看上去，你会以为这是一个水果市场。当然，它的名字也有些误导性。而且它有一个绿色的雨篷，这在全世界都是农产品的标志。店外甚至摆了几只箱子，一般都是用来放水果的。刚开始我好几次开车或走路经过这里，心想：哈！又是一个水果市场。接着我继续往前走。但这是一家书店，一家世界级的书店。人们深爱着它，我也深爱着它。

青苹果图书由退伍军人理查德·萨沃伊创立。1967年，理查德找一家信用合作社借了几百美元，在旧金山列治文区——一个以中国人和俄罗斯人为主的非常多样化的社区，也叫大街区——的克莱蒙街租了一个门面。最初，店里只卖二手书、漫画和杂志，但它起步便取得了成功，一年年稳步成长，到现在还经营新书和藏品书，各种类型应有尽有。它的占地面积也不断拓展，营业空间延伸到二楼，甚至隔壁店铺，从七百平方英尺增加到八千五百平方英尺。对于一家由商业经验为零的人创立的独立商店来说，这样的发展已是不错。

2009年，在经营书店四十二年之后，萨沃伊先生将它交到了三位老员工凯文·亨桑格、凯文·瑞安和皮特·马尔维希尔手中，他们三个共同拥有这家书店并且一道经营。我认识这三个人差不多有十五年，我得说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们更纯正的图书人了。他们熟知自己的书店，熟知自己的顾客；当然，他们还熟知图书。青苹果的经营范围十分广泛，新书、旧书、古董珍品书、趣味怪书、茶几读物、平装恐怖小说……应有尽有，而店主们也了解所有这些东西。不可思议的是，在这家书店里，在他们手中，任何东西都比在其他地方看起来更有趣、更让人想要拥有，哪怕只是一本猫咪日历。

书店氛围温馨，管理周到且充满启发，呈现出一种美感。首先简单说一下它的氛围。青苹果的地板大部分都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你走到哪里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当你走上楼时还会微微扬起一阵灰尘。这是个古老的地方，气味也是古老的。它闻起来像平装书，像阳光，像在阳光里褪去颜色的平装书。它闻起来有1904年这座楼房刚建起来时的味道，它也有从那时至今每一个年代的味道。它闻起来像墨水，像皮鞋。你会看到有的书架隔板中间变弯了。店里通道很窄，楼上的房间通常较小。它像街道错综复杂的街区。它像迷宫。它让你想到温切斯特神秘屋[30]，不断出现超乎可能与逻辑的方向和空间，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但它从不给人逼仄的感觉。相反，走进书店，你会感觉走进了教堂，头顶有五十英尺高的天花板，四周彩色玻璃上绘有《圣经》故事，有一种恢弘、无限之感。

店里有人求过婚，书店的前员工互许终身。至少有一个人在店里死去（那人心脏病突发，接着就在他没了呼吸之后，一只鸟飞了进来，停留了一小会儿，然后从窗户飞走了。那是店里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所有人都印象深刻）。小孩、游客、寻找帕特丽夏·海史密斯作品的年长女性、学生、二手书卖家（店里有六名全职采购员）、热情的年轻人都是店里常客，有拖到节日前最后一分钟才来购置礼物的人，还有罗宾·威廉姆斯。

我的非正式调查显示，没有一个人空手离开青苹果。或许我需要再进一步核实数据。但至少我自己每次来书店都会买些东西。

我在这里学到了一课。通常我认为书店应该布置得井井有条，有清晰独立的分区，人们能自助寻找自己想要的书，不论是哲学书、纪实书还是讲跑车的书。但其实，就算各个分区混合在一起，甚至有重合，效果也不会差，甚至可能更好。当你走进青苹果，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新书和畅销书；稍往左你会看到超大本的艺术书，那一块总会有些吸引眼球的东西；而就在几英寸外摆着五十来本全新平装书，它们由店员精心挑选而出，没有哪两册是重复的，它们提醒着你，要是错过了一些书的精装版，现在再错过平装版就太傻了。关于僵尸和勇斗鲨鱼的热门幽默类书籍摆在几英尺外。我不得不再一次感叹，青苹果图书里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是必需品。就算店里没有上千张手写的荐书标签（店员们的真诚建议让人心动不已），这栋建筑里也有股神秘力量，给店里的所有商品都打上了奇迹般的光芒，让人无法回避。这股力量或许来源于建筑的悠长历史，这座楼从1906年和1989年的地震中幸存，有一种迷人的创伤气质；或许来源于书店的悠长历史，它创立于美国小型家族生意时代之后；又或许只是来源于一种感觉，当你觉得一间书店很另类，像书、像作家、像语言一样奇怪，那这感觉就对了，你就会在里面买东西。而若你这样做了，这家书店便能延续下去，小型出版社便能延续下去，纸质书便能延续下去。任何不愿意这些事情发生的人都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