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克·布拉格

亚拉巴马书匠

亚拉巴马州,伯明翰

首先,在我开始之前,我必须强调一点:这儿没有猫。光这点就已经让我谢天谢地。没有虎斑猫,没有蓝眼睛的喜马拉雅猫,没有傲慢的暹罗猫,也没有屁股光秃秃的埃及猫。其实我并不讨厌猫,我很感谢它们在消灭啮齿类动物这事儿上为世界做的贡献。有一次我还容忍一只猫在我大腿上呆了好几秒钟,那真是够久的。没办法,因为女人喜欢猫,就像她们喜欢蜜桃冰激凌一样。我只是觉得,猫不宜和纸制品距离过近——如果你也曾试着去读如同废弃垃圾桶般发出恶臭的《罐头工厂街》和《寂寞之鸽》,你肯定会同意我的观点;当然,要是你也有个爱猫的老婆,那你很可能也会伪装出自己对猫的喜爱,像一条狗一样。然而事实是残酷的,书就是吸引猫。文学圈里很多人认为好书店的标志之一就是有只该死的猫,要么在书堆里窜来窜去,要么悠闲地在收银台上踱步,要么懒洋洋地倚在窗台上,仿佛是来自上帝的要求,这样的书店才有特别的气质。但位于亚拉巴马霍姆伍德的亚拉巴马书匠书店(The Alabama Booksmith)没有猫,这就足够了。除非某天有人带进来一只三花猫,但我觉得那不太可能发生。所有认识店主杰克·赖斯的人都知道他没空管猫,甚至经常连饭都没空吃。好了,既然我已经一吐为快,接下来我们就正式开始吧……

他漂亮地骗过了所有人。

听听本地报纸《伯明翰新闻》是怎么描述杰克·赖斯的:

“对于这位书店主人来说,一个美妙的夜晚是这样的:回到南边的家里,用微波炉热上一份冷冻速食餐,再配上一杯赤霞珠,坐在厨房的餐桌旁,边吃边读书。他一年要读两百多本书。”

而事实上,他是个赌徒。不过他不想让人们知道这一点。

有人爱打猎。有人爱钓鱼。有人买上百万的摩托,在车喇叭里轰轰放着“飞吧冲吧,亚拉巴马黄鹀!”[10]也有人爱看歌剧,虽然我并不认识这样的人。杰克·赖斯则喜欢做些刺激的事作为消遣,享受关节咔咔作响的快感。

作为一位成功的裁缝,有谁会离开自己经营一生的事业,在五十来岁的时候去开一家书店?这不是赌博是什么?而杰克做得如此理直气壮,甚至都没嚷嚷“拜托,我的孩子需要一双新鞋”这类借口。

不可思议的是,他赌赢了。这是个艰难的时代,今天的大多数孩子似乎更爱玩掌上游戏,阅读是如同来自布满灰尘的古老门厅的古怪想法,图书馆穷得叮当响。但杰克·赖斯赌赢了,他不光赚了钱,还为喜欢读书、以读书为乐的人创造了接触到好书和好作者的机会,他自己也在生命后半段爱上了书籍。他真的是一个如饥似渴的读者,只要是好故事,什么类型他都读。而且,一定程度上因为很多人说他做不到,他硬是找到了方法用卖纸质书这种老掉牙的活动挣到了足够的钱来付书店的电费,而且居然还赚了一点钱。杰克·赖斯给了我希望,让我相信写作这门手艺能生存下去。或许正因如此,亚拉巴马书匠才成了我的最爱。这应该是个不错的理由,比之前关于猫的那个理由正当多了。

霍姆伍德郊区的一些人,他们发间没有若隐若现的银丝,也不知道没有智能手机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们以为杰克一直都在经营书店,以为他一直都是个脑后扎着两英寸长灰白小马尾的思想自由的藏书家,坐拥无数帕特·康罗伊的签名初版书,萨尔曼·拉什迪也和他交情匪浅。但他曾是个有一定地位的人。他之前在南方经营一家裁缝店,主顾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包括公司高管、政府官员和知名的足球教练,这些人都至少需要一个体面的外表。他曾为鲍勃·霍普以及多位参议员定做西装。他现在还喜欢对我说:“我能做出一套让你看起来都挺顺眼的西装。”

我之所以花这么长时间来讲店主,而非讲他的店和他的书,大概是因为杰克·赖斯就代表了他的书店。他是个搬运重物的好手。他经常把一箱箱书扔来扔去,看那轻松程度就像年轻人一样。为了朗读会和图书活动,他能用他那辆老旧的雪佛兰,产自里根执政时期(第一届任期,在他和南希频繁求神之前[11])的一辆品红色货车,一次性拉来近一千磅的东西。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都会觉得他带来的东西远多于他需要的。但杰克是个赌徒,况且在只有二百一十五个座位的礼堂举行一场图书活动,也是有可能需要额外再加七百多册书的,谁又知道呢?

这样说也许会伤害杰克敏感的情绪,但亚拉巴马书匠看起来跟我母亲过去在皮埃蒙特算命的地方有点像,只不过还没到让霍姆伍德历史委员会登门拜访的程度。杰克抬头看见的就是月亮和星星。到如今,他已经在图书业驰骋了二十多年。书店最初开在档次更高的伯明翰高地大道,后来搬到了现在的位置,在高速公路边一幢低调(客气点来说)的木结构楼房里,即便你是第三次去那儿也不太容易找到。这家书店是对旧时代的回归,至少它刚开业时给人的感觉是这样。书店的天花板垂得很低,就算矮个子也会觉得不高;纯木书架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摆满了历史、古典、诗歌和悬疑等各类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