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初衷,不是目的(第2/2页)

有一年,我被中宣部评为典型,中宣部希望我在全国做一个巡回演讲。我记得当时的演讲题目是“先做人,后做节目”。看到这个题目,或许有人觉得我这个命题太大了,会让他们产生很沉重的心理负担,不就是学个说话嘛,怎么还扯到做人的问题上来了。如果你真这么想,我只能非常抱歉地告诉你,不管我之前教给你多少技巧,如果你做人不行,那么那些技巧只会让别人看到更坏的你,只会显得你更不行。

有一句话被大家误解得很深: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自己当初为什么出发。在我看来,这句话远没有那么简单,关键看你是从哪儿出发。要是抱着各种各样的功利目的,不用走很远,走几步就能把初心忘得干干净净。但如果真的是从初衷与纯粹的起点来说,好多人还待在家里,鞋都没穿好。因为他还没想通为什么出发,所以没随大队赶路。

现在都喜欢谈论说话之道,这个可以有两个理解,一个理解是方法,一个一个具体方法的小道,入口好找,走起来也容易;另一个理解是可以知道生活方向和人生态度的大道。如果你把这本书理解为崔永元的说话之道,那我真的希望能是第二种,我年纪也不小了,真心不想道太小。所以,你以为我是要鼓励你们说话笨一点儿?脑子想得少一点儿?行动迟缓一点儿?心里少装一点儿?

这些二元对立的两面有一个内在的逻辑,不是纯粹的快与慢、聪明与蠢钝、冷漠与热情,你可能已经意识到了,这里的核心是“道”和“术”的问题。那么,咱们中国人当然是重视“道”的,为人之道,做事之道,道可道非常道,门道、上道、着道……

我们概念中的道,要么就特别星辰大海,要么就特别鸡毛蒜皮,中间这一溜儿,没谱儿。但我去日本访问的时候,发现日本在生活中的“道”特别多,他们把喝茶叫作“茶道”,把武术演化成“柔道”,把拿大棍子打人演化成“剑道”……

拿柔道举个例子吧。在比赛之前,柔道选手会不停地鞠躬,给对手鞠躬,给教练鞠躬,还要向自己国家的方向鞠躬,甚至还要给垫子鞠躬。总之,要鞠一圈躬之后比赛才会正式开始。不像摔跤,选手双方会相互做个手势,表示一下敬意之后就会开练了。在柔道比赛中,真正的高手不是一招就能把对手摔得失去知觉的人,而是不仅技艺高超,还能收放自如、点到为止的人。也就是说,他们虽然会把对手摔得非常狠,但不会把对手摔晕,而是会给对手留一个可以敲垫子认输的机会。如果你问他们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他们可能也回答不上来,可能境界到了,自然就可以了吧。

我们采访过一个非常厉害的柔道教练,他在日本是有名的擒技大王,当时我们还受邀到他家里吃过一顿饭。教练的夫人非常热情,准备了一桌子美食,除了我们这桌,旁边还有一桌,同样有鱼有肉,夫人在那张桌上跟一帮年轻人一起吃。刚开始我还以为那些年轻人也是教练的客人,想上前打招呼,结果教练却摇了摇头,告诉我那些都是他的学生。后来我才知道,教练家每天都会有一桌饭是留给他的学生们的。学生们会轮流着来,今天这五个,明天那八个。每次来的时候,他们都会在门口喊一句:“师母,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吗?”师母就会让他们进来,然后让他们尽量好好地吃一顿饭,吃完饭他们就会告辞离开,而教授每次都像没看见他们一样。

当时我就在想,如果这件事放在中国,我要怎么给大家讲?在我们的思维里,或许会认为这个教练在学雷锋做好事,标题或许也要换成“一个好师父”才更贴切。但是,在日本这就是道,就是很自然的事情、很平常的事情。

最能体现日本的道的,是日本的围棋。20世纪八九十年代是围棋比较兴盛的时期,中国和日本都是围棋强国,当时中国的优秀选手有马晓春、聂卫平,日本也有一批很优秀的选手,比如小林光一、武宫正树、藤泽秀行。但渐渐地,在中、日、韩三国围棋擂台赛的时候,日本基本上已经很少再能入围决赛,获胜的不是中国就是韩国。主要是因为中国和韩国的棋手相比棋形是否好看,似乎更在意输赢。所以,日本的围棋就这样慢慢衰落了。

我最喜欢的日本选手是武宫正树,他的下法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宇宙流”。因为我不会下围棋,我就向人请教宇宙流是什么意思,他说宇宙流就是下棋的时候棋形非常漂亮。我说那是赢还是输呢,他说宇宙流不讨论输赢的问题,只讨论棋形。我说外行人怎么感受棋形是好是坏,他说你可以眯起眼睛来看,如果棋形看起来像一幅画,就是好的。后来我找到武宫正树的书来看,果然像他说的那样,所有的棋形都特别漂亮。这就是棋道,它不是以胜负作为衡量的准绳。他当时说了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他说:“即使赢了棋,但如果棋形很难看,我也会非常伤心。但是,如果棋形特别漂亮,即使输了棋,我也会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