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初衷,不是目的

我们一起来讨论一个关于慢、关于笨、关于会失败的问题吧。假设这个世界,慢了就有人追,笨了就有人爱,失败了就马上会成功。

先给你介绍一个人。

我的朋友王朝阳,是一位玉雕大师。我们第一次去拜访远在云南的他,走翡翠一条街,随便一问原材料就要几十万、几百万。传说那边最穷的人家,身家也得千万打底。到了他工作室,他捡起一块,说要送我。这哪好意思呢,我就问他原料要多少钱,他说300,我就直接揣兜里了。那是他用原石雕成的一个线装书,被虫子咬了的样子,特别漂亮。

后来,当我第二次去他的工作室的时候,他又有了变化。他不再刻意按照自己想象的样子去雕刻原石,而是尽量保持原石本来的样子和形状。比如说,原来是鱼的形状,那就让它是一尾鱼;原来是水滴的形状,就让这是一滴水。有时候他甚至一笔不动,因为他觉得大自然给的形状就是最好的。

用世俗的眼光看,他要是想赚个几亿,跟玩儿似的,但他每天都在琢磨,上天给他的一块翡翠,他应该让它变成什么。质地没有那么好的原料,就化腐朽为神奇;质地上好的原料,就保有它原来的样子。非常像一个哲学家。

那你说他蠢吗?还是真的特别聪明?

现在的人们说话越来越精明,技巧越来越多,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复杂,信赖越来越少,想想就挺划不来的。花了那么多力气,最后搞了个倒退,倒不如当初别前进。

放弃所谓的精明,做一个有钝感力的人,不容易。但换个角度,如果从现在开始,你身边的人全部都变成神经病,只有你一个人清醒,你要不要也和他们一样,变成神经病呢?回到说话上,所有人都在注重效率、压制、说服,而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已经忘记了很多比那些更重要的东西,你会想到什么?笨嘴拙舌一定比不上口若悬河吗?讷口少言一定比不上口吐莲花吗?在这样的思维定式中,我们是不是在默认,聪明,可能终究会战胜真诚,所以真诚中的那一点点呆、一点点蠢,我们也不可以保留?

我在读关于西南联大的书时看到了一位教历史的老师,名字我忘了。考试的时候,学生们的历史考得一塌糊涂。学校领导就问学生为什么考得这么差,学生们就说考卷上的题他们都没学过,历史老师讲的是唐史,但考试都考到清史了。学校领导一听,判定这跟学生没关系,是老师的问题,于是就去问老师是怎么安排的课程,明明考试已经考到清史了,为什么只讲到唐史。结果这个老师说:“我教学生们学历史跟考试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只是为了让他们懂得真正的历史。所以,唐史我还得一个学期才能讲完,哪能轮到清史呢?”看到历史老师的这句话,当时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赶到了清史,还有近代史,还有现代史,还有当代史,还有未来史……我们的人生要应付那么多的考试,如果真的被考试的节奏赶着走,是不会有时间停下来好好地凝视知识本身的。说话也是一样,我们总想着这次要按照计划说这个,那次要摸准对方说那个,一字一句,一板一眼,亦步亦趋。长此以往,会不会真的就太聪明了?

还是一个老师的故事。有一年我去新疆,朋友告诉我新疆工学院有个老师非常著名,他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讲课。这就很奇怪了,我猜学校对他肯定有很大的意见,但朋友说:“恰恰相反,不信我带你去见见他。”

这个老师叫王湔,名字是很少见的一个字。到了他家,一推开门我们就傻眼了,屋子里摆满了木马。他在尝试做《三国演义》中诸葛亮发明的木牛流马,据说一个人推着木牛流马的屁股,它就可以走,而且能承载70斤重的东西。顺便扩充一下,很多人不知道木牛流马具体是怎么回事,其实木牛流马是两样东西,一个叫木牛,一个叫流马。因为那个时候没有螺丝,木牛流马是榫卯结构的。王湔要做的就是恢复这项技术,他还现场给我们进行了演示。那些木牛流马,有的是推一下屁股,松开手后,还在往前走;有的是用手推着一步一步地走;有的是根本就已经不动了。

我问他:“你的困扰是什么?”

他说:“我的困扰是我根本没有真正搞懂其中的门道,我按照图纸把它做出来,今天走得很好,明天可能就不走了;今天不走,明天可能又走了。但是你想想《三国演义》里的描述,说诸葛亮发明的这个,不仅能驮70斤重的东西,还能上山,从来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为什么我们今天就不行了呢?”

当古代的那些科学家进行研究的时候,没有计算机、没有标尺、没有螺丝钉,是一万个没有。因此,他们只能在物件本身上去下功夫,把精力和关注点高度集中,不受其他任何因素干扰,没那么多聪明的办法,牢牢抓住的就是研究对象本身,这才有了我们今天试图去解释和想抵达却依然不得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