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活,鲜活

一个主持人要是不想死,就得把话说活。对于你而言,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但一定也有想要把话说得好听的愿望。

这里的活,就是鲜活。说出来的话要像自己长了脚似的,径直往对方脑子里面钻,不但要钻进去,还要不肯出来。回想一下那些让我们印象深刻的语言和说话的人,是不是发现真的是这样的道理?

“嗒嘀嗒,嗒嘀嗒,小喇叭开始广播啦……”对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来说,这个声音应该不陌生,这是那个时代最火的儿童广播节目《小喇叭》的开场曲。《小喇叭》伴随了几代人的成长,我从小就是听着这个广播节目长大的。

《小喇叭》里,我最喜欢的是“故事爷爷”孙敬修讲故事的版块。那时候,每到晚上8点,大院里所有的小孩都会端坐在收音机前,就是为了听孙敬修爷爷讲故事。当时我听他讲的《西游记》简直如痴如醉,半个小时眨眼就过去了,怎么听都听不够。我那时就在想,孙爷爷怎么讲得这么好听,他真是太厉害了。

长大后,当我自己也成为一个以说话为职业的主持人之后,我开始从更深的角度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孙敬修讲的故事那么受欢迎?当然,这跟那个时代匮乏的广播节目不无关系,但是更重要的,我觉得是因为他讲得太生动、太鲜活了,故事里的每个角色在他嘴里都是活灵活现的,小朋友们仿佛身临其境,自己就变成了故事里的美猴王。

所以,当很多人在探讨说话有什么技巧、怎样做才能吸引人的时候,我觉得把话说得生动、鲜活本身就是一种技巧,而且是很高超的技巧。那么,生动、鲜活的语言技巧又从哪儿来呢?细节就是关键。孙敬修为什么把《西游记》讲得那么好,那是提前做足了功课的,不仅要阅读原著和大量的同类出版物,还要根据孩子的喜好把故事改编好,最后才呈现出节目最精彩的样子。

很早之前,我采访过一个矿工叫杭平。当时矿井发生了安全事故,他在井下被埋了33天13个小时,十几个弟兄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33天13个小时,一个人究竟是靠什么撑下来的?

采访他的时候我觉得很艰难,他性格比较温和,不怎么爱说话,几乎是你问一句,他答一句,有时候你问两句,他也只回答一句。

我和现场的医生说,他应该是我遇到的最难采访的对象。

医生说:“幸亏他是这个脾气秉性,要不然他在井下根本活不了近34天。像你崔永元这样的,肯定喊有人吗,有人吗。没人,咣!就撞墙了!”

后来我抛弃了任何技巧和预设主题,直接问杭平:“为什么你可以在井下坚持近34天,究竟是什么信念在支撑着你?”

他说:“我父亲在井上面等着我呢。”

就这一句,特别打动我。

《林海雪原》里最经典的桥段非智取威虎山莫属,“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杨子荣的这两句台词可谓家喻户晓。在后来改编的京剧和电影里,杨子荣基本上都是用黑话来跟土匪们过招的。其实,真实的杨子荣口才更是了得。那时候小分队去剿灭一个400多人的土匪组织,打到山门了,对方要求谈判,杨子荣一个人进去了,枪都没带。到了里面,他开始给那些土匪讲利弊,说:“要打可以,我们的炮和机枪都在外面;不打也可以,你们愿意留下的就留下,不愿意留下的可以让你们走。”最后,杨子荣把那些土匪都说服了,一个也没走,一枪未打就结束了战斗。

现在都在提倡宣传英雄文化、红色文化,我对此非常支持,但同时我也有点儿着急,因为他们讲的故事都不够鲜活。其实这些英雄原型的故事要比电影里演的还精彩,比如东北抗日联军总司令杨靖宇的故事。

很多人都知道,日本人打死杨靖宇后,剖开他的胃,发现里面都是草根、树皮和棉絮,所以日本人都觉得他实在太了不起了。但实际上,故事的真实情况比这还要惊心动魄。

当时杨靖宇的部队就剩杨靖宇一个人,他往山下走,正好碰到一个老乡上来打柴。杨靖宇很警觉,趴在那儿不动了,僵持了一会儿他看清对方是个老乡,就放松警惕走了过去。他给这个老乡钱,让他给自己买点吃的,这个老乡问他是不是抗联的人,他说是。这老乡就劝他投降,杨靖宇皱着眉头想了想,接下来他说了这样一句话:“老乡,咱们要是都投降了,中国就没了。”

然后他就坚持让老乡给他去买吃的,这个老乡见说不动他,只好拿着钱下山了。

下山之后,这个老乡就主动过去跟日本人说山上还有一个抗联的人。日本人问那个人什么样,老乡就描述说,那个人个子很高。这一下,所有人都知道那肯定就是杨靖宇了。于是,日本人和那些抗联的叛徒就顺着老乡指的路追了过去,最后把杨靖宇围到一棵树底下。抗联的叛徒就一直劝他一起投降。可是杨靖宇一句话也不说,其中一个叛徒抬手打了他一枪,日本人又逼着其他叛徒一起朝他开枪,杨靖宇就这么牺牲了。所以,真实的情况是,杨靖宇不是被日本人打死的,而是被叛徒们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