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时圆(第4/4页)

接下来是头七,去坟前烧纸,坟上的葱籽发芽了,我们又砍掉了坟前的两棵小树,规划了一下四周,算好了往后家里再有人去世就可以排序往下埋,我在那一刻目测了一下距离,差不多就看好了自己死后将要埋葬的地方。

后来还有三七、五七等需要祭奠的日子,我都没有再参与,回到了工作的地方,在某一个晚上和朋友谈起祖父,竟又流下了眼泪,朋友劝我别哭,节哀顺变,我点了点头说:“我总觉得他没有离开,总会在某一刹那忘记他离开了这件事情,而最难过的也是反应过来那一刹那。”

祖父在人生的最后几年养了一只狗,那狗浑身毛发锃亮,是牧羊犬的后代,但可能是长相憨厚,祖父便唤它大憨。它每次见了我都狂吠,要不是链子拴着恨不得扑到我身上来,可祖父只要吼一声“大憨!”它便老实了,呜呜地在地上转圈。

祖父去世后那狗一下子也去了势,皮毛也不再发亮了,在祖父的葬礼上,任凭院子里陌生人来来往往,那狗却一声也不叫,就老老实实地趴在窝旁,眼巴巴地看着灵堂的方向。祖母给它喂食,它就发出低沉的呜呜声,那声音让人听着可怜,祖母就说:“看,大憨啥不知道?它啥都懂。”

如今我每次回乡下,大憨再也不冲我吠,看我进了院门只是抬眼看一下我,然后在原地转两圈,它也老了。家里就有人开玩笑,这狗留着也没用了,杀了吃肉吧,祖母首先跳出来反对:“不行,大憨不能吃,就这么养着,养到死。”大家就纷纷说是开玩笑,大憨是绝对不能杀的。

我渐渐对这狗也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怀。家里如今除了几张祖父的照片,再也没有祖父的旁物,我每次见了那狗,总会忆起祖父牵着它的样子,或是它跟在祖父的脚边,那时祖父还健朗,狗也年轻,活蹦乱跳地东窜西跑,而如今一个已离去,而剩下的也苍老,可它毕竟是祖父如今留下的唯一念想,仿佛看着它,聊着它,祖父也跟着回到了身边,我有时甚至想走上前抱一抱那狗,来弥补自己从未拥抱过祖父的遗憾,哪怕那狗瘦骨嶙峋。

人死了,就剩一把骨头了,祖父曾这么说过。

正月十五,照例要去祖父坟前送灯。又遇大雪,车子都开不上山,我们几个就徒步一个多小时爬上了山顶。

送灯要在黄昏,以前都是送灯笼,但风大的话灯笼太容易灭了,又易引起火灾,如今便都换作电子灯笼,每人拎着几个,方便又精致。

送灯没有太多仪式,把灯放到坟前,跪下磕几个头便了事,回来的路上又遇到很多送灯的人,便结伴往回走,初升的月亮明亮祥和地跟在身后,这是个团圆的节日,大家都急着快点回家吃一碗热乎乎的汤圆。

过了正月十五,我又要走,这仿佛已经成了一个定律,收拾行李的时候看到书架上几本自己的书,又懊悔每次都忘记带到坟前烧给祖父,就想着下次吧,再出书一起烧。

清明的时候朋友来找我玩,夜里喝了酒回来见路口到处是烧纸钱的人,便对朋友说哪天自己也买点纸钱到路口烧给祖父,过后竟把这事忘记了。

近些日子月亮又冒出了牙,站在窗前看着那朦胧的月色,就着几根烟写下这些,眼泪竟又流了满脸。

我如今已经不再错觉祖父没有离开,也不会在一刹那忘记祖父早已离开,我也不怎么再和朋友谈起回忆,可是就是怕那月亮变圆,怕它用清亮的光照着我,只看一眼就忍不住又想起你。

爷爷,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