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时圆(第2/4页)

祖父去世后的某一日,与大哥去外地办事,在车上讲起祖父的病,他一边开车一边道,那时祖父住院了,他回乡下接祖母,祖母在车上很冷静地道:“你爷这次恐怕要不行了。”大哥说那时大家都没觉得祖父会离去,都觉得没多大问题,祖母就这么一语中的了。

我反复思考大哥那几句简短的描述,也就从中读到了祖母对生活的阅历、对祖父的了解,以及她深藏不露的坚强。

后来我又总想起祖父生前说过的话,那时他的二哥我的二爷爷刚去世,也是很突然的疾病,祖父千里迢迢奔丧回来,一边抽着烟一边和我们讲:“咱们家的老人没一个死得拖拖拉拉的,给儿女添麻烦,你看吧,等我死时也肯定痛快。”

那时大家都当说着玩笑。

祖父去世那年七十三岁,老家有俗语,七三八四,是说老人在七十三和八十四这两年是道坎,如果能活过七十三,那最少还能活到八十四。

祖父是除夕那天的生日,于是在那个春节到来之前家里人都商量着这个年好好地给祖父过个生日,可忘记是由于什么原因,那个春节我竟没有在老家过,待到过了春节我回到老家,出了正月十五,我又要到外地工作,就在临走前几天,祖父摔了一跤,腰摔坏动不了了,送去了医院。

我赶去医院见祖父一人趴在病床上,刚作了检查,家人都跑进了医生办公室。祖父看到我想要笑一下,可是身体过于难受,笑不出来,我看他那个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坐在旁边陪他,他用很弱的声音问我是不是过几天要走?我点了点头,他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又没说,我就问他感觉怎么样,他没说话,而我却在那一瞬间在他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以及稍微泛红的眼眶。我说爷你先趴着,我也去医生那儿看看情况。

医生说祖父是腰椎间盘突出加腰椎管狭窄,无大碍,本来要手术治疗,但年纪太大了,怕下不来手术台,建议保守治疗。

家人都松了一口气,回去围在祖父身边宽慰他,过了几天大姑说她家那边有按摩治疗的医院不错,祖父就被送去了大姑家,我也启程去了外地工作。接下来的半年多时间一直在忙,偶尔给家里打电话询问祖父的情况,也都是说在逐渐好转,拄拐杖能走了,我也和祖父通过几次电话,电话那头的他又恢复了洪亮的声音,劝我别担心,现在能吃能喝。

夏天的时候我有机会回了一次老家,但是行程又很紧,我只是在夜晚去看望祖父。那时祖父已经从大姑家回来,我在厨房吃饭,祖父就站在旁边叉着腰和我说话,没拄拐杖,我说爷你现在不用拄拐啦?他笑着说快好了。而当我吃过饭回到屋子里坐时,就看到拐杖明明就在屋子里放着,我也就一刹那明白了祖父那种有点逞强的心情。

那夜我匆忙得甚至没来得及住一宿,坐了一会儿就急急地走了,祖父说怎么这么急,我说实在是有事情,他便不太利索地送我至门前,我说爷你快回屋吧,我有空就回来。

这就是我见祖父的最后一面,说了不到十句话,记不清太多细节,潦草得一点都不像告别。而我又具体在忙些什么呢?也记不清楚了,大概也不是什么非常要紧的事。

回到工作地方十几天后,我接到家里的电话,祖父病危。

我记得那是一个黄昏,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时,东边的月亮已经若隐若现了,我挂了电话后突然不知该做什么,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我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不是悲伤也不是颓然,只是心脏在不停地狂跳,像是要发生一件恐惧的事情般紧张。我去请假,话说得语无伦次,我去买票也忘了找零钱,在等待火车到来的时间里,我就沿着火车站前面的街道来回地走,脑子里像是硝烟弥漫的战场,嘈杂而纷乱,我实在走得累得不行,就坐在路边看天,看着看着就大哭了起来,也不在意路人的目光,也不在乎自己的样子,那一刻,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上了火车,没有座位,我就靠在车厢连接处的车门边站着,站累了就坐在地上,一心想着的就是火车快点开,想着还有奇迹能够发生,甚至愚蠢地希望这不过是家人和我开的一个玩笑,等我到了家里祖父仍旧站在院子里冲我笑。

凌晨两点多,我又接到家里的电话,询问我到哪儿了?我回答在车上,明天中午才能到,那边没说什么就挂了电话。我的心一沉,知道来不及了。

祖父这人爱说话,喜欢热闹,爱拉拢人,年轻时刚从矿区下放时,就隔三岔五把矿友们弄到家里聚会,吃上个三五天。那时缺粮食,祖母气得没法还劝不了,祖父这人脾气大而暴躁,说急了还会打祖母。我们都怕祖父,他一瞪眼睛我们都躲得远远的,从来不敢主动和他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