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城市从这里突围(第5/10页)

远的我们可以说,青莲巷之所以名为青莲巷,那是因为传说李白曾在那里勾留过,是否真的如此,那就不必太较真了。状元街自然是为明代状元杨升庵故居,可惜此街文脉不盛,后此街多聚木器业业主。杨闇公和吴玉章曾居住在娘娘庙街,按我所接受的教导,他们不是在进行革命实践就是在认真读马列,或者靠近党。我们这些革命后代不必费心去猜当时他们二位在娘娘庙街做什么,因为他们的活动总是有规律,就是这些事。少年中国学会的成都人李璜住在支矶石街,而他的留法同学李劼人在指挥街开小雅餐馆,狗急跳墙的绑匪以为名气甚大的“小雅”赚钱不少,便去绑李的儿子的票。其实那小餐馆的东西固然好吃,但更多的是因李著名作家、教授的文名,才招致了那么多食客,而不是其获利多么丰厚,“刘项原来不读书”,信然。后来李劼人举债将儿子从绑匪那里赎回,“小雅”从此歇业,只好重新回到《诗经》里面老老实实地再当自己的“诗篇”了事。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成都的“五老七贤”在一些公益的事业还是有些用的,加之有些文名,似乎还成了成都的文化“遗脉”。这些耆宿中,曾鉴曾住在锦江街,清末四川提学使桐城方旭则住在东新街,我曾收得他的《鹤斋诗存》线装两册,另一位名宿刘(咸荥)豫波则住在纯化街,此前“双流刘”刘沅曾在此住过,刘鉴泉曾在此设尚友书塾。青石桥南街西头有高记味根酱园,园主好结交名士,抗战时期清末探花商衍鎏曾寓居园后高宅,园主亦有孟尝君、赵平原、魏春申之遗风也。而横陕西街在二十世纪的文化史上也值得特殊地记载一笔,那就是1924年在此设重修四川通志局,总裁为宋育仁,修成志稿323册。城守街民初在城守署设省立中城小学,后改为四川省图书馆,史学家蒙文通曾任图书馆馆长,其高足李源澄任编目部主任,蒙文通曾组织发起“成都中国史学”,并且于此开成立大会,还创办《图书集刊》。值得一提的是,有一个对四川图书馆古籍善本部的收藏规模有特殊贡献的,便是其藏书楼贲园在和平街的大藏书家严谷孙。其裒藏之丰,四川近现代藏书家中无出其右,后贲园作为四川省图书馆的中文藏书部,并且成为成都市市级文物保护单位。据1949年后,政府接受其藏书时清点,共有线装藏书三十多万卷,自刻木版三万多片。蒙文通、杨啸谷、严谷孙三人共同圈定,贲园藏书楼所藏善本书达五万卷之多,堪称美富敌国。

许多条街道的美食,本来是可以谈谈的,但这样谈下来,又不免回到了吃的老路上。现在我们来谈大家很少谈的,或者谈得不多的,旧时成都与妓女有关的几条街,让人们知道街道上曾经住着这样的人民,因为他们也是我们生活中的一员。虽然妓女说不上是经济上的下层人民,因为还有比她们更贫穷的民众,但在中国,她们却永远沉没在道德形象底层的人。多年以前,我似乎在《笑林广记》中看到一则关于妓女与读书人的笑话,好像是三位读书人在嫖妓时,卖弄自己学识,有的说他懂《诗经》,有的说他《易经》,有的说他懂《书经》,到后来问那妓女懂什么,那妓女说我只懂“月经”,你们懂得再多还不是黉门(黉门指古代的学校,黉门在此处音义皆同“红”)出来的。至今回忆起来仍觉痛快淋漓,我赞赏那位妓女到如今。

因此我在谈了文化名人们所住的街道后,要谈一谈妓女这样的人民,才对得住多年以前我读到的那位幽默讥刺的妓女,尽管这妓女也有可能是冯梦龙这样聪明的读书人创作的。洛阳路北接文殊院街西口,南至文庙街(文庙接妓女所在地,也比较符合《笑林广记》那则故事的“精神”)西口,早年为武担山正街,稍后改北段为武备前街,后改为洛阳路。在清朝光绪年间,武担山附近及武备街妓女甚多,一两百家穷困的低级妓女麇集在一起。但还有比其情况更糟的,沿东旧城墙基址出东门有一段名为“柿子园”,此处盖起了很多家棚户,妓女接待的对象大多为每天从这里经过的,负责挑运全市粪便的力夫,当他们用二三十文将“交易”做完后,便担起粪便急速出城。顺便说句题外话,我本是很想研究成都人在农业社会的情形下,所居城市中下水管道欠发达,怎样解决粪便的外运问题的,无奈查访许多资料(无论是方志谱牒还是野史笔记等),只得大慈寺当时僧众达近万人时,他们的粪便是经过粪草湖街外运出去的,资料也就仅此而已。我正是想从这些地方来窥看古代成都人的生活质量,我们的历史不供给后来人这些资料,他们认为琐细无足道,其实正是这些构成民众生存的现实图景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