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探索的感觉(第3/6页)

又过了一年半,父亲不得不再次住进医院。这一次,用来抑制他尿路感染的抗生素已经不起作用了。而他的私人医生又是好几天联系不上,她办公室里的人说她出差了。

麻省总医院的一位住院医师告诉我,这次感染导致的结果之一,将会引起心颤。(当时,他用的术语是“心房纤维颤动”。不过,他随即便用我能理解的词汇将其解释了一遍。)这名医生说,父亲的情况一旦稳定下来,就得立刻服用一种更新、药效更强的抗生素,以对抗会导致感染复发的耐药菌。

父亲出院回家的前一天,负责照顾他的那位老年医学专家告诉我,自从她回来后,就已经把与父亲身体状况有关的信息交给了露辛达。即便如此,医生不在之时,露辛达还是一直待在医院,并密切关注事态发展。医生说,她决定开一种更强有力的药物。

写到这里,我得先停下来,好好谈谈我对这位老年医学专家的感觉。经他人的推荐,我才聘请这位医生照顾我的父亲。但首先应该正确认识到的是,身为波士顿地区医疗组的成员之一,她却总是在出城后把自己应尽的职责扔给其他同事。不过,我很清楚,父亲要是严重得必须入院,他还是能得到所需的治疗。

然而,无法与她长期保持联系,以及要跟她直接沟通遇到的种种困难和长时间的拖延都让我恼怒,更让西尔维娅和朱莉娅大为光火。[1]相比之下,我母亲的医生几乎是城里最忙,也最受欢迎的医生之一,却几乎总能迅速做出回应。西尔维娅认为母亲需要接受检查时,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比如,她腿有毛病,有时会肿得很厉害),我都会打电话给她的医生。更多时候,西尔维娅会亲自给他打电话。她说,如果他接到电话时很忙,也总会在当天离开办公室前给她回电话。

总之,他跟我父亲的这位医生完全不同。“我办公室有其他病人要处理……”即便这位医生回了电话,有时似乎也并未把西尔维娅的忧虑放在心上。比如,有一次,西尔维娅要求她在天气转冷时给父亲注射流感疫苗。这位医生却说她认为没有这个必要,还说她没有接到“疫苗供应”。西尔维娅的孩子和孙子刚刚注射了流感疫苗,所以她完全无法接受这套说辞。但她选择给我母亲的主治医生打电话,而不是继续浪费时间与这位医生纠缠。

“这是很有必要的。”母亲的主治医生建议西尔维娅道,“明天早上我办公室开门之前,就把他带来。”

他不能成为父亲的全职医生真是让我备感遗憾。但此事的关键在于,是西尔维娅的常识和足够灵敏的头脑才让父亲得到了必需的帮助。

跟父亲那位医生打交道期间,我还遇到一件更复杂的事情。出于种种原因,稍后我会做出更加详细的解释。简而言之,我拒绝签署一份名为DNR(《放弃抢救书》)的文件。对于我父亲这般年纪,以及处于他那种身体和大脑条件的人来说,大多数医疗保健代理人都会同意签署这种文件。我却坚持要求,只要父亲入院,就得“全力抢救”。我亲自跟父亲的那位医生强调过这点儿后,她似乎接受了这项策略,却依然告诉我,对于他这种情况的病人来说,这种做法“非常罕见”。让我烦恼的并非一位专门与老人打交道的医疗工作者觉得我的愿望非常罕见,甚至并不合适;对我来说,问题在于潜藏在表象之下的一切重大问题几乎都是以一种刻板的方式自动传达。

我的意思是说,那位医生(有时也包括照顾父亲的其他人)跟我谈起父亲的情况时,总喜欢说些好似范本的套话,让人联想起流行心理学书籍里诸如“生活质量”相对于生命本身价值之类的话题。那些人说话的方式,也让我相信他们把自己当成了伦理学家(或者说,当成了关乎生命与死亡的神学领域里的专家)。然而,我并不觉得他们对此拥有任何合法的权利。此外,在某些情况下,他们那种认为自己站在崇高的道德立场可以决定不应该再延续某人生命的做法,让我觉得十分不安。不过,他们这种想法或许是种无意识(或半清醒状态下)的反应,旨在调和职业操守与医疗保健系统的经济情况,以及对美国医疗优先权影响越来越大的、更广范围内的经济价值之间的关系。

无论如何,只要父亲还能给我的生活带来哪怕一丁点儿满足感,我觉得他的医生都应该像儿科医生一样(比如,采取儿科医生在面对一个有可能出现神经功能缺损的孩子时,会使用的那些治疗手段),不需要等到我被迫恳求他们才勤奋积极地替父亲做好预防和保护措施。在这个问题上,相较那些或许一次问诊时间不超过半小时的医生来说,我其实更依赖西尔维娅、朱莉娅和我自己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