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优势与反道德优势(第2/2页)

我听了一愣,“你们”?“你们”是谁?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反感过“上辈作家”?我只反感其中的个别人,就像我只对“美女作家”中的个别作家表示异议一样。比如,我一直认为韩少功、李锐是非常好的作家,披头散发、泥沙俱下的莫言,我也非常看重。格非和余华的作品我不光看重,而且喜欢。具体到下一茬作家中的女作家,就我看到的周洁如和戴来等人的小说而言,我认为其中不乏优秀之作,周洁如的短篇小说《花》,我认为和莫言的《拇指铐》一样,都是近年来屈指可数的好短篇。李佩甫写出《羊的门》之后,我的兴奋难于言表。顺便说一句,文学是不是一定要用“代”来划分?生于1969年的作家的作品与生于1970年的作家的作品,必须用不同的标准,不同的批评语言来批评吗?放眼全世界,有这样搞批评的吗?

和我前面提到的那个故事一样,事情到此当然还没有结束。这位批评家后来与多位“美女作家”有过交往。其“交后感”是,一些“美女作家”其实并不是流氓,有些人交往起来还很舒服,符合“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标准,其中还有党员同志,总的说来,属于进步青年。

第一个故事中的“道德优势”和第二个故事中的“反道德优势”,都让人感到不安。它们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但却又是在同一个逻辑层面上展开的。从最通俗的意义上讲,前者是装老爷,后者是装孙子;前者是伪善,后者是伪恶。这是不是一种经验的同构?比如,有时候,在有些人那里,爱国主义和卖国主义就是同一个词。更多的时候,将“道德优势”和“反道德优势”看成同一个词,也不会有什么大错。

我想知道的是,这样做是否能对现实作出准确的穿透?如果说,生活中充满了面具,充满了谎言,那么是不是一定要用一个面具去揭示另一个面具,用一种谎言去揭示另一种谎言?它究竟是揭示还是遮蔽?它究竟是对现实的批判,还是现实的同谋?自由的精神能从这样的文字中表现出来吗?如果说那里面有自由,那么在我看来,它只是谎言的自由。但是,仅仅把它们称为伪善和伪恶,是不是太简单了?难道那只是伪和装的问题吗?如果就此盖棺论定,是不是也是一种强奸?我首先亮明自己的看法:仅仅把那看成是伪善和伪恶,对他们是不公正的。所以,我很想和别人讨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那到底算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在作品中很少看到自我质疑?

奇怪的是,那些作品都有极大的市场。但我不认为这样的市场就能说明读者和作家、作品之间存在着真正的对话关系。真正的对话关系的建立,首先依赖作品中的自我质疑、互相否定的机制。作者对自己提出的任何问题都不去轻易下决断,包含着自我否定的可能。他是在否定中寻求肯定,在肯定中遭遇否定。这样的作品,既不依赖道德优势,也不依赖反道德优势。作家秉烛夜行,而作品就是那风中之烛。作家忍受着各种痛苦和困扰,而我们对作品的阅读,其实是把各种痛苦和困扰,重新集中到我们自己身上,我们在这样的阅读中,得以持续地反省自己的阅读经验和道德惯性。实际上,我倾向于把它看成是包含着新的道德立场的美学立场。

在正式讨论之前,我先做了个游戏。我把第二个故事讲给第一个故事中的那位朋友听,把第一个故事讲给第二个故事中的那位朋友听。我想听听他们的看法。但是,我绝没有想到,他们都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第一个朋友现在对年轻作家充满无限的关爱,很慈祥,觉得这些鸡毛蒜皮的问题可以略过不谈,关键要看主旋律。第二位朋友对中老年作家充满无限的敬意,他提到的不是主旋律,而是主要矛盾,即他们和现实的主要矛盾。至于别的,他们一挥手,说,别的都可以略过不谈。他们坚定的语气表明,真理就在他们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