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剪子、布(第3/10页)

新宠来了,这次,是只蚁蛉。

因为身姿轻盈,蚁蛉落在蛛网上并未撞坏线丝,只是,让这张比丝帛还娇贵的弹簧床产生数度美妙的摇晃……如同被敲击的音叉在振动。蚁蛉有过低进尘土里的童年,终于可以飞,它的薄翼上点缀着神秘的翅痣。蚁蛉在乐园中飞舞,不知道有些地图不能被游历,不知道自由里潜伏的危机。阴谋,并非像它作为蚁狮在童年所运用的那样,必然属于黑暗和地下;相反,它明亮、细若游丝,透明得像对这个世界不构成任何干扰。作为一个童年阴谋家,蚁蛉死于更高的阴谋——没有什么比看似不存在的阴谋更像阴谋,透明,就是最完美的隐身。

蜘蛛是知识分子型的学院派杀手。它已经存在了3.8亿年,见多识广,变幻莫测,种类超过两栖动物、爬行动物、鸟类和哺乳动物种类的总和。大的蜘蛛像只饭碗,小的像颗盐粒。尽管蜘蛛的大脑极小,却具有通常更发达的动物才能具有的复杂。

蜘蛛精通数学和物理,织网体现了完美的几何学和力学。南美洲的金圆蛛结网强韧,宽度超过1米,当地居民甚至用这种网来捕鱼。蜘蛛以出色的化学知识见长,不动声色,擅长用毒。人类一旦被最毒的蜘蛛咬中,不到一个小时就会毙命。“塔兰图拉”是种狼蛛,在意大利流传着一种说法,当人们被这种蜘蛛咬伤后会疯狂地跳“塔兰图拉舞”。人们认为唯一的解毒方法就是通过快速旋转的舞蹈,大量出汗,让毒素排出。许多蜘蛛的毒液只对自己的猎物有用,不用说,如此精确、高效的化学运用必须建立在对动植物的了解上,它熟悉生物学。无论是编织还是捕猎,蜘蛛足以拿出理科高材生的综合本事炫耀。它的身体结构,同样支持学术化的论断。蜘蛛的肺具有纤细的叶状褶皱,彼此重叠排列,就像个放满典籍的书架;蜘蛛遍布触毛,腿上“听毛”能感觉声音和气流,似以饱满的好奇心去收集这个世界的见闻……简直,可以用博闻强记来概括它的形象了。蜘蛛连死都有知识分子的仪式感。被真菌感染的蜘蛛,常会选择坚持爬到高而孤旷之处死去——这种死法,特别,有哲学家的气质。

蜘蛛的性爱同样有名。多数种类的雄蛛要比雌性蜘蛛小得多。雄蛛因为交配,不仅被雌蛛伤害,被咬断数条腿成为残疾,还有可能被雌蛛吃掉。所以有些雄性蟹蛛在交配之前,会用纤丝将配偶绑缚,就像对待捕食猎物一样,有SM虐恋的刺激感。

为什么昆虫里,残暴的总是女性?吸血的蚊子,是有孕之身。边做爱边吃配偶的雌螳螂,把对方的头撕扯得残缺不全,大口咬碎情郎爆裂的眼珠。雄螳螂顺从,没了头颅,交配动作却更为激进。也许正因佐以细嚼慢咽的进食,使性交过程延长。这真是致命的享乐和贪婪,为繁殖慷慨赴死。雌螳螂不仅要爱侣的性器,还要它的整个身体像性器一样全部消失在自己的体腔。侥幸逃生的雄螳螂,并不因死亡威胁而胆怯,它继续投入下一位异性的铡刀之下,乐死不疲,直至彻底毁灭于性爱的高潮。蜘蛛里凶狠的也是雌性。著名的黑寡妇蜘蛛,毒性极强,致死率是百分之十。黑寡妇之所以非常危险,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它喜欢人类的房子,常常躲在衣柜和橱柜里,似乎对衣装和美食情有独钟。这个品种的雄性蜘蛛无辜,它们不咬人,体型极小,只是受了悍妇的连累。

……蜘蛛从报警丝上遛下来,靠近靶子上的目标,对蚁蛉开始致命的吮吸。像情欲中席卷而来的亲吻,掠食者咬住猎物的脖颈或下腹。蚁蛉很快被麻醉,即将成为标本。风灌进掏空的皮壳,只有蜘蛛能让蚁蛉拥有完美的遗容,死得栩栩如生,像艺术品。为了捕获猎物,蜘蛛在拟态中不惜让自己变得丑陋、臃肿或畸形。毁容的蜘蛛随身带着神秘的纺丝器,就像童话中织布机旁边的阴郁老太婆,手腿弯曲,像患了风湿病那样严重地佝偻起来……藏在它内心的,是千丝万缕,柔肠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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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毛插满全身,像针插满针垫。即将成为标本,这只鸟会不会感觉到了全身的疼?被捕获的山雀,再也不能飞翔和歌唱,羽毛从它的身体上折断,然后被钉回由铅丝和棉花支撑的假体上。这个刚刚完成的标本旁边,还有其他鸟类:石鸡、鹦鹉、翠鸟、树莺、伯劳、鹭鸶、蓑羽鹤。有些鸟在繁殖期才会换上艳丽的婚羽,不过只有活体上才闪烁那种塔夫绸般的光,现在无论是羽色还是姿态,都带有明显的暮气。只有鹰隼,沙漠色的眼睛,显示出冷漠或者依然凌厉的复仇与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