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十二章 论相貌(第9/13页)
许多人进行研究的陈词滥调的大杂烩只适用于平庸的课题,它不能引导我们而只有助于我们自我卖弄;那真是知识的滑稽成果,苏格拉底曾十分有趣地批评那些东西以反对《厄提登》[64]。我曾听说有人利用他从未研究过从未听说过的东西写书,作者把研究这样那样课题的事托付给他各种各样的学者朋友,他自己只管作计划,最后靠投机取巧编纂出一捆自己并不熟悉的废话;纸和墨水起码是他的嘛。凭良心说,那只是买书或借书而不是著书。那是告诉人们,不是人会写书,而是——他们可以对此持怀疑态度——人不会写书。一位法院院长[65]当我的面夸口说他亲手写的一份判决书上有两百处外来引语。他在向每个人作此种宣传时都似乎在使他得到的恭维黯然失色。依我看,对那样的问题和他那样的人来说,那是小器,是荒谬的吹嘘。在如此众多的外来引语中,我很高兴能偷窃其中一些并将它们乔装打扮,让它们走样,从而派新的用场。有时我对人说,由于没有听人讲过它们的原始用处,我便加进某些特殊的为我所用的灵活性,使它们更少外来意味。而另外那些人却炫耀他们的抄袭行为,而且将其入帐,足见他们比我更信任法律。我们这些大自然的门徒,我们认为创造的荣誉比引证的荣誉具有无与伦比的极大优越性。
倘若我愿意凭知识讲话,我可以讲得更早[66];我可以在更靠近我学生时期的阶段就写作,那时我的智力和记忆力都优于现在;倘若我愿以写作为业,我当然更信任那个年龄的活力而非如今的活力。进一步讲,我就可能在更有利的时节得到命运通过这部著作赐予我的亲切的厚爱。我的两位熟人,两位知识渊博的大人物,拒绝在四十岁发表作品而要等到六十岁,依我看,这种作法使他们损失了一半。成熟和血气方刚一样有它的弱点,而且是更坏的弱点。老年既不适应这种性质的工作,也不适应别的一切工作。谁若想表达自己并不感到难看也并不迷迷糊糊昏昏欲睡的心情,而又去把自己的衰老付诸印刷文字,那真是发疯。人在走向衰老时思想是闭塞的,停滞的。我在谈及无知时,说得又庄重又充分,而在谈及知识时却说得既不充分又捉襟见肘;谈知识是附带的,偶然的,谈无知则是特意的,主要的。除了论述虚无我恰恰什么也不论述;除了论述无知的知识我不论述任何知识。我选择的写作时间正是我要描写的我的生命全部展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生命剩下的东西已更接近死亡了。仅就我的死亡而言,在我遇上它时它如若像别的人一样喋喋不休,我离去时自然还会向百姓提出忠告。
苏格拉底所有的高贵品质都堪称完美的典范,但令我扫兴的是,他的体态和容貌却相形见绌,正如人们所说,他的体态容貌同他的心灵美真可谓判若云泥,而他对美又如此情有独钟。大自然对他太不公平。本来形神一致形神交融是比别的任何东西都更具可能性的。“灵魂放置于什么样的身体对灵魂至关重要:身体的多种作用可使心灵敏锐,其余的作用则使心灵迟钝[67]。”西塞罗谈的是反常的丑陋和四肢的畸形,然而我们却把主要表现在脸上的乍一看不讨人喜欢的东西也叫作丑陋,而且不讨人喜欢的原因往往又微不足道:诸如脸色、斑点、粗鲁举止以及在整齐完好的四肢上出现的某种难以解释清楚的原因。拉波埃提人丑而心灵极美,他的丑陋就属于这种性质。此种表面的丑陋虽十分严重,对人的精神状态损害却比较小,而且对评价人起不了可靠的作用。另一种丑陋,其更确切的名称叫畸形,则是更实质性的丑陋,这种丑陋通常对人的打击更为深重。显示脚形的并非一切光亮的皮鞋,而是所有鞋形好的鞋。
苏格拉底谈到自己的丑陋时说,如果他没有人为地纠正他的丑陋,他的丑陋定会在他的心灵上准确显示出来[68]。但我认为,根据他的习惯,他说这话是在开玩笑。美好心灵从不是天生而成的。
我不可能老说我如何珍视美——影响大而又有利的品质[69]。坎特·库尔斯把美称作短期的专横,柏拉图则称其为自然的特权[70]。世上没有任何东西的声望超过美的声望。美在人们的交往中占据首要位置;美先声夺人,美以极大的权威和它给人的绝妙印象引诱我们并影响我们的判断力。弗里内[71]如果不曾解开她的裙袍以她光艳照人的美丽腐蚀法官,她的诉讼就会在一位优秀律师手里败诉。我认为居鲁士、亚历山大和凯撒这三位世界的主宰在营造他们的伟大事业时也并没有忘记美。大西庇奥[72]亦复如是。同一个希腊字包含着美和善。圣灵往往把他认为美的人叫作好人。一支由古代某位诗人谱写的柏拉图认为家喻户晓的歌[73]对财产排列的顺序是:健康,美丽,财富;我当然支持这样的顺序。亚里士多德说[74],指挥的权利属于俊美之人,当有些人已接近诸神雕像的俊美时,这些人同样可以享受人们的崇敬。有人问他为什么人们同俊美之人交往更频繁而且时间更长时[75],他说:“这个问题只应由盲人提出大多数哲人以及最伟大的哲人都借助他们的俊美交学费获得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