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十二章 论相貌(第10/13页)
不仅对服侍我的人,对牲畜也一样,我认为他们的美与善十分接近。因此我认为脸部的线条、表情和轮廓有助于推断某些内在的气质和未来的命运,它们似乎并不直接也不单纯属于美和丑的话题,正如香味及清新空气不一定都能保证人的健康,瘟疫流行时节空气的恶浊和臭味也不一定都传染疾病一样。指控女士们的品性与她们的美貌背道而驰的人并不一定都有道理,因为线条并不十分端正的面庞可以有正直忠诚的神气,相反,我有时在美丽的眉目间却看出令人害怕的狡诈而且危险的本性。有使人产生好感的相貌存在。在众多得胜的敌人当中,你可能立即选出这一位而不是那一位陌生人以交付自己的性命;而你作出这样的选择并不一定只考虑了对方的美和丑。
外貌是并不牢靠的保证,不过外貌仍有某种重要性。倘若我有必要鞭挞恶人,我鞭挞得最猛烈的将是违背和背叛了自然而然显现在他们脸上的诺言的人:我惩罚表面温厚的狡诈者更为严厉。有些相貌似乎是福相,另一些相貌却显出福薄。我认为有某种技巧可以使人区别温厚相貌和蠢相,区别严厉相貌和粗野相貌,区别狡诈和善意的狡黯,倨傲和阴郁以及诸如此类的近似的品质。有些美人不仅显得傲气,而且乖戾,另一些美人则温柔而又非淡而无味之美所可比拟。通过相貌预测未来的命运,这是我留待解决的问题。
正如我在别处所讲,我是从我出发直截了当引用这句古老格言的:我们不能疏于追随大自然,最灵验的格言乃是“顺应自然”。我没有像苏格拉底那样以理性的力量改正我的天生气质,也没有人为地打乱我的癖好。既来之,则安之,我从不与任何事物过不去。我家两间正房和睦相处互不打扰,不过,谢天谢地,我饮食中的牛奶质地还算好,水掺得不算多。
我是否应该顺便说说:我曾见某些本来只在我们之间有用的关于洁身自好的经院式形象比喻被捧得超过了它的价值,而且在希望和恐惧的强制下充当了格言?我喜欢这类比喻并非缘于它为法律和宗教所创造,而缘于它为法律和宗教所完善,所批准;它无须帮助便能自动站住脚,因为它能通过传播普遍理性给所有正常人从而靠自己的根在我们身上生长。这种普遍理性纠正了苏格拉底的缺陷,使他服从在他的城市发号施令的人和神,使他英勇就义:他如此作为非因他灵魂不死,实因他是必死无疑的人。劝人勿须修身养性,只须信仰宗教便能取悦于神的法庭,此种训言对一切秩序一切政府都具毁灭性,招致损害有余而巧妙敏锐不足。出于习惯我们看到在虔诚和良知之间存在极大的差异。
无论外貌或谈吐,我都有使人产生好感的地方,
我说了些什么?我有!
我应说“我曾有过”,克列梅斯[76]!
——特伦克
如今您在我身上只能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人[77]。
——高卢
而且我的举止同苏格拉底的举止看上去完全不同。我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一些与我素不相识的人仅仅因为相信我的仪表和风度,便在他们自己的事务中或在我的事务中表现出对我十二万分的信任;而且在外国我也因此而获得了奇特而稀罕的优待。下面这两次经历也许值得我大书特书。
某某人打算搞突然袭击前来拜访我家和我个人。他的伎俩是只身来到我家门口并急切敲门,我久闻其名,也曾有理由像信任邻居而非信任盟友一般信任他。我按待客惯例命人给他开了门。他一进门便显出满脸恐惧;他的坐骑也气喘吁吁,精疲力竭。他对我讲了一番离奇的谎话:他适才在离我家半里尔之处遇上了他的宿敌——一个我认识的人,我也曾听说过他们之间的口角。他声称这仇人对他紧追不舍,只因他是在慌乱中无意间与仇人狭路相逢,他在人数上又居劣势,所以便投奔我家求救。他还宣称自己为随从焦虑万分,认为他们已死或巳被俘。我一派天真,竟试图好言安慰并请他下马休息。片刻之后,他手下的四五个兵丁露面,恐惧神态与他无异,也想进我的大门。随后接二连三又来了几批,都是全副武装,武器精良,最后的人数竟达二十五至三十人,而且人人装出被仇人追赶的模样。这其中的奥妙终于引起我的怀疑。我明白我生活在什么样的时代,也明白我的家可能怎样遭人忌妒,而我的熟人中遭此类不幸者也不乏其人。何况我发现,我对他们业已开始的讨好如半途而废会于事毫无补益,甚至不弄得鸡飞狗跳便很难摆脱他们。于是我干脆听其自然,照一贯的作法命他们进门一事实上我天生不好怀疑而好宽恕与温厚待人。我待人全按常规,并相信此种癖好合情合理并不反常,因此,我如此处事待人既非什么重要表示相逼,也非魔鬼或奇迹胁迫。我既为人,便自然而然乐于依赖命运并不顾一切投入命运的怀抱。对此,直到此刻我都理直气壮为自己庆幸,而且从不抱怨自己。我认为命运比我自己考虑更周密,更有利于我的事务。我一生中有些行为可以被人正确称作挑剔行为,有谁愿意也可称作聪明行为,作出此类行为如三分之一靠我自己,其余三分之二便全靠命运。人不完全听天由命,人对自己的行为抱有难以实现的奢望,这似乎是人类的通病。正因为此,人的意图才经常出错。我们过分扩大人类智慧的权利范围,老天对此十分忌妒,认为这有损于它的权利,所以我们扩大多少,它便缩小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