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九章 论虚妄(第20/27页)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拥有冰清玉洁之士,不过这只是我们的看法。谁建立的规范生活习惯超越了自己的世纪,要么他放宽自己的规矩并使其具有伸缩性,要么他退避三舍(我更主张他采纳此建议),别与我们为伍。在我们当中他能得到什么?
我若看见一位圣洁高人,
这奇迹有如见到双体童子,
在骤停的犁下发现了鱼
或看见母骡产仔[170]。
——尤维那尔
人可以怀念最美好的时光,但不能逃避当前;人可以企盼别样的官员,但毕竟还得服从眼前的官员。也许服从坏官比服从好官更有好处。君主政体业已认可的古老律法的形象有望在某些地方重放光彩,我因而在其间定居下来。倘若这些律法不幸而互相抵触、互相掣肘并产生令人犹豫而难于选择的情况,我自然会逃避选择并躲开风暴,大自然会向我伸出援助之手;帮助我的,也可能是战争的偶然机遇。但愿我在凯撒和庞培之间能明确表态。然而在后来出现的三个贼人之间[171]却必须躲藏起来,或见风使舵;在国家已不靠理性指引之时,我认为此两者皆可行。
你将在何处陷入歧途[172]?
——维吉尔
塞进此处的东西有些离题。我陷入歧途了,但迷失的原因放纵多于疏忽。我的思绪接连不断,但有时各种思绪从远处互相遥望,不过视角是斜的。
我曾把视线投向柏拉图的对话集,其中一篇对话有一半显得光怪陆离,前边谈爱情,下边全部谈修辞[173]。他那些对话不惧千变万化之嫌而以令人赞叹的雅趣任主题随势驰骋,或貌似随势驰骋。我的各章随笔的名称不一定囊括全部内容,而其中的某个符号却往往标明了文章的内涵,有如别人的这些作品标题:《安德利亚娜》、《宦官》[174],或别人的这些名字:希拉、西塞罗、托尔加图斯[175]。我喜欢诗的韵味,蹦蹦跳跳。正如柏拉图所说[176],那是艺术,轻盈、空灵、超凡脱俗。普鲁塔克在写作有些文章时竟忘记了主题,有些论据也是信手拈来,通篇作品被新奇的内容挤得喘不过气:且看他在《苏格拉底的恶魔》里用了怎样的笔调。哦,上帝,那天马行空式的离题,那莫测风云的变化真是美不胜收,越似漫不经心,信笔写来,意趣越浓!失去我文章主题线索的不是我,而是不够勤奋的读者。总能在文章的某个角落找到片言只字,片言只字尽管过于紧凑,却不失为精巧。我行文以变取胜,变得唐突,变得无绪。我的写作风格和我的思想同样飘忽不定。需要少许荒唐,荒唐而不愚蠢,大师们以箴言,尤以个人的榜样作了说明。
众多诗人写诗像写散文一般散漫,有气无力!然而古代最优秀的散文(我在此不加区别地将其当作诗篇)随处闪耀着刚劲和诗的大胆独创精神,再现了诗的狂貌。当然,散文在语言上不应模仿诗的技巧和优势。柏拉图说[177],诗人坐在缪斯们的三角鼎上狂热地倾倒着所有涌上嘴边的东西,有如水池的喷口,不加咀嚼,不加斟酌,脱口而出,所言之物色彩各异,内容互相抵触而且已不再流行。散文本身就充满诗意,古老的神学就是诗学,是一流的哲学,学者们作如是说[178]。
那是诸神的原始语言。
我的意思是说内容本身就能自动突出自己。内容能清楚指明它在何处有变化,在何处作结论,在何处开始,而后又重新开始,用不着引进连接和缝合的话加以编织以服务于听觉不灵或漫不经心的耳朵,而且我自己从不自我诠释。谁不是宁可无人读他的书也别让人疲沓地读,边读边忘?
“没有东西有用到顺便可用的程度[179]。”倘若取书就是学书,看见书就是看书,浏览就是领会,那么我让自己别像我说的那么无知就估计错了。
我既然不能以我的重要性得到读者的重视,一旦我以我的迷糊引起他们注意,那么“不算太糟仍是赢[180]。”——“不错,但他们事后一定会为如此消磨时间感到后悔。”——“这是我个人的事,不过他们还会这样消磨时间。”再说也确有此种脾性的人,智慧对这样的人满怀轻蔑,他们越不明白我说些什么便越尊重我:他们认定晦涩是我见解深奥之所在。我慎重声明,我对晦涩深恶痛绝,而旦能避免便尽量避免。亚里士多德在什么地方曾吹嘘自己故作晦涩:恶劣的矫揉造作[181]!
一开始我曾在每章里都运用删节,但我感到在读者的注意尚未产生之前似乎已遭频繁的删节、打断甚至摧毁,因为读者不屑于将注意力停留和集中在那么短的东西上,为此我开始写长章节,这就要求有分句和一定的容量。不愿为此类工作花费一小时就是什么都不愿花费。只在做别样事情时顺便为某人做事就是根本不为他做事。加之我也许还有某种特殊的义务必须说话半吞半吐,含含糊糊,前言不搭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