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三十五章 论三烈女

人所共知,恪守婚姻义务的人,在历史上找不出十二个,因为婚姻是布满荆棘的交易,没有一个妇女会终身屈从。即使男人,他们的处境稍为有利,也觉得难以照办。

美满婚姻的试金石和真正考验,是看两人的结合是否长久,是否甜蜜、忠诚和愉悦。在我们的国家,妇女往往在失去丈夫以后,才对他们承担责任和表示热爱;只是到了那时她们才努力给她们心中存在的好意提供证明。真是迟到和不合时宜的证明!这恰恰证明了她们只是在丈夫成为亡夫的时候才爱上他们。人生中不乏令人心烦的事:死亡、爱情和社交。犹如父亲不对子女流露自己的爱,妻子对丈夫也不流露自己的爱,以保持一种诚实的敬意。我对这种感情的微妙并不以为然!她们徒然捶胸扯发,而我会走到一名女佣或秘书跟前,在她们的耳边悄悄问:“他们以前怎么样?共同生活得怎么样?”我总是记住这句有意思的话:“最不难过的女人哭得最凶[1]”。她们号啕大哭,叫活人厌恶,对死人毫无用处。我们倒是觉得,只要大家一起过得快乐,在我们死后就是笑也没有关系。

谁在我生前对着我的面孔啐唾沫,在我入葬前又来抚摸我的双脚,那人再是伤恸欲绝也是不会使我复活的!如果对丈夫的哀悼中存在一种荣誉,那么这种荣誉是属于曾与丈夫欢乐度日的寡妇的。宁可让那些在丈夫生前老是流泪的寡妇,一旦丈夫亡故后里里外外笑个痛快。因此不要注意沾泪水的眼睛和凄苦的声音,但是要注意她们戴上黑纱后的姿态、气色和双腮上的肉!这里才表示出真正的心意!寡妇的健康很少没有改善的,健康不会撒谎装假。这种讲究面子的举止不要针对过去,而要针对未来。这样做才有百利而无一弊。在我的童年,一位贞洁美丽的夫人是亲王的遗孀(至今还健在),不顾守寡的习俗,爱穿艳丽的衣饰,她对责备她的人说:“这是因为我不再去交新朋友,我也不想再婚。”

为了不致过分逾越我们的规矩,我在这里只选择三位夫人,她们在丈夫去世时充分显示出贤德和爱情。这是一些不同寻常的例子,在紧急中她们毅然作出生命的牺牲。

小普林尼在意大利时,离家不远住着一位邻居,他的外阴溃疡痛苦不堪。他的妻子看着他呻吟不已,要求让她仔细观察患处,她会比谁都坦率地告诉他病情到了什么地步。她得到了他的允许,好好检查了一番;她觉得他已无法痊愈,唯有在长期痛苦中了却残生。所以对他说,自杀是唯一可靠的解药。看到他对这个严酷的做法犹豫不定,又对他说:“我的朋友,你受这样的痛苦,不要以为我看了没有你那么难过;为了使自己摆脱痛苦,我也不愿使用我劝你的那种药。我愿意在你健康时陪伴你,也愿意在你病中侍候你。你要克服这种恐惧,想一想我们跨出这一步就可以摆脱这些痛苦,就会感到快乐;我们可以乐呵呵地一起离开。”

她这几句话鼓起了丈夫的勇气;她决定他们从一扇朝海开的窗户纵身投入水中。为了把生活中对他的这份忠诚热烈的感情保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要把他搂在怀里死去。但是担心在坠落时害怕,两人会撒手而不能合抱在一起,她还跟他在腰际紧紧用根绳子捆住,就是这样她为了丈夫死得安宁,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这位夫人出身低微;在平民百姓中间这样的贤德是不少见的。

当正义之神要离开罪恶的土地,

他在无辜者的茅屋里留下最后的脚印[2]。

——维吉尔

其他两位夫人来向富贵之家,那里美德的事迹寥寥可数。

阿丽亚是罗马执政官塞西那·皮特斯的妻子,又是另一位阿丽亚的母亲。小阿丽亚嫁给了特拉萨·皮特斯,给老阿丽亚生了个外孙法尼亚。特拉萨·皮特斯是尼禄时代的著名道德家。这些人同姓同命运,引起了许多误传。塞西那·皮特斯在他的主子斯克拉博尼亚纽斯失败后,被克洛迪厄斯皇帝手下的人掳为俘虏,老阿丽亚要求押解丈夫去罗马的人,让她上他们的船只一起去,这样他们可以省去不少人力和费用去服侍她的丈夫,因为她一个人可以给他打扫房间,做饭和其他一切杂事。他们拒绝她的要求,她就跳进一艘渔民的小船,立即租了下来,从斯克拉沃尼一路上紧跟不舍。

他们到了罗马。有一天,斯克拉博尼亚纽斯的遗孀朱尼亚,当着皇帝的面,很亲热地过去跟她攀谈,因为她们俩同病相怜,老阿丽亚粗鲁地推开她,对她说:“斯克拉博尼亚纽斯就在你的怀抱里被人杀害的,而你还苟且偷生!还要我跟你说话,听你说话?”她的这些话,以及其他许多朕兆,使她的亲人相信她无法忍受丈夫的噩运,也愿意离开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