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二十五章 论学究气(第3/6页)

如果我们的思想不健康,判断力不正常,我宁可让我的学生把时间用来打网球,那样,至少可以使身体变得矫捷。瞧他学了十五六年后从学校回来的样子,竟然什么也不会做。你从他身上看到的,仅仅是他学了拉丁文和希腊文后比上学前多了些骄矜和傲慢。他本该让思想满载而归,却只带回来浮肿的心灵,不是变得充实,而是变得虚肿。

这些教书先生,正如柏拉图对他们的同类——诡辩派哲学家 所说的那样,是在所有的人中保证要最有益于人类的人,可是,在所有的人中,就数他们不仅不能像木匠或泥瓦匠那样,把人们交给的任务做好,而且还会做坏,做坏了,还要别人付报酬。

普罗塔哥拉[23]给他的弟子立下规矩,要他们或者按他定的价钱付学费,或者在神殿起誓,说他们高度评价从他那里学到的东西,以此作为对他辛劳的报偿。我那些学究如果跟着我做实验,按照普罗塔哥拉的规矩办理,他们就会大失所望。

我用佩里戈尔[24]方言把这些学究戏称为《Lettre-férits[25]》,正如你们称之为《Lettre-férits》,这就是人们说的,他们被文字的榔头打了一下。说实话,他们常常堕落到竟至于失去了常识。农民和鞋匠按照自己的方式,简简单单,朴朴实实,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而那些学究,因为想同浮在他们脑袋表层的知识对抗,越是这样,就越陷入尴尬。他们有时也会说出一些漂亮的话,但需要从别人那里借来。他们熟悉盖仑[26],却一点也不了解病人。他们已将你的脑袋填满了法律,却仍找不出案件的症结。他们对一切事物的理论如数家珍,可没有一人将它们付诸实践。

我的一位朋友来我家里,为了消磨时光,我见他和一位学究辩论起来。我那位朋友模仿晦涩难懂的隐语,把没有逻辑的词拼凑到一起,不时地塞进辩论需要的词语,就这样,他和那位学究辩论了整整一天,那学究还总以为对别人的异议作了辩驳哩。而那位学究还是个名声很响的文人,有一件漂亮的长袍。

你,贵族的后裔,从不把眼睛朝后面看,

当心背后有人嘲笑你[27]。

——佩尔西乌斯

谁要是把遍布各地的此类学究作一仔细研究,就会像我那样发现,他们往往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听不懂别人说什么。他们的记忆装得满满的,可判断力却是空空的,除非他们天生有与众不同的判断力。图纳布斯[28]就是其中一例。他是个文人,没干过其他行当。我认为,他是近千年来最伟大的文人,然而,除了穿长袍、外表不善客套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外,他一点也没有学究气。他厌恶那些学究对扭曲的心灵比对长袍更能忍受,厌恶他们只凭行礼方式、仪表和靴子来判断一个人。因为从内心看,他是世上最有教养的人。我常常故意和他谈一些他不熟悉的事,但他领悟得很快,并作出正确的判断,似乎他从来就是打仗和治国的行家里手。这是一些极其优秀、非常了不起的人,

善良的提坦用优质泥土

塑造了他们的心[29]。

——尤维纳利斯

他们接受不好的教育,却出污泥而不染。然而,我们的教育仅仅不使人变坏那是不够的,应该使人变好。

我们有些最高法院在招收司法人员时,只考察学问,而另一些法院还加试判断力,让应试者判决一桩案例。我认为后者的做法比前者更可取。尽管学问和判断力都不可或缺,两者应该并存,但事实上,判断力要比学问更宝贵。学问不深,凭判断力照样可以断案,但反之却不行。正如希腊的一句诗所说的那样:

判断力不强,学问再高也无用[30]。

为了我们司法的利益,但愿人们能为那些法院提供既有高深学问 又有正确判断力的人。“人们不是为生活,而是为学校教育我们[31]。”然而,知识不应依附于思想,而应同它合二而一,不应用来浇洒思想,而应用来给它染色;知识如果不能改变思想,使之变得完善,那就最好把它拋弃。拥有知识,却毫无本事,不知如何使用——还不如什么都没有学[32]——,那样的知识是一把危险的剑,会给它的主人带来麻烦和伤害。

也许,这就是世俗和神学不要求女子博学多才的缘故。也正因为如此,当让第五的儿子布列塔尼公爵弗朗索瓦[33]听人提起他和苏格兰姑娘伊莎博的婚姻,说她受的教育很简单,没什么文化时,他回答说他会因此而更爰她,并且说,一个女人只要能分清丈夫的衬衣和外衣,就相当有学问了。

因此,当我们看到我们的袓先对学问不甚重视,即使今天也只有国王的主要谋士们才偶尔博古通今时,就不必像有些人那样大惊小怪了。今天,只提倡通过法学、医学、数学和神学来丰富我们的知识;如果丰富知识的目的不能使学问享有信誉,那么,你就会看到学问的处境会和从前一样凄惨。如果学问不能教会我们如何思想和行动,那真是莫大的遗憾!“自从出现了有学问的人,就再也没有正直的人了[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