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四章 对好坏的判断主要取决于我们的主观看法(第6/8页)

财产管理人大都认为,这种生活在不确定中,是非常可怕的。首先,他们不明白大多数人都如此生活。不论过去和现在,多少老实人放弃手中确定的东西,而去向国王或机遇寻找毫无把握的恩宠!凯撒为了成为凯撒,不仅倾家荡产,而且举债百万黄金。多少商人变卖地产,开始到印度去做生意,

经受多少惊涛骇浪[43]。

——卡图鲁斯

在当前,虔诚的信教者寥若晨星,而数千教会组织却对此熟视无睹,每日期待上天给他们布施晚餐。

其次,他们不知道他们赖以为基础的确定的东西,也和偶然事物一样不确定和有风险。尽管我有二千埃居的年金,我仍清楚地看到贫困,就像它总在和我作对。因为在巨富和赤贫之间往往没有折衷,命运会穿过我们的财富,为贫困打开成百个缺口:

财富是玻璃做成的,它闪闪发光,

但很容易破碎[44]。

——普布利流斯·西鲁斯

命运会推翻我们所有的防御和堤坝,因此,我认为,由于种种原因,贫困不仅与穷人有关,而且也会在富人家里安营扎寨。或许,贫困单独存在,要比与财富共存时稍为令人舒服些。财富与其说来自收入,不如说全凭井井有序的管理:“人人都是自己财富的创造者[45]。”依我看,一个缺衣少食、忙忙碌碌的富人要比单纯的穷人更可怜。“生活在财富中的穷人最痛苦[46]。”

统治者巧立名目进行敛财

最强大最富有的君王往往会陷入极端的需要之中,因为难道还有比成为暴君和不公正地侵吞臣民财产更极端的事吗?

我经历的第二种状况是有钱。我对钱紧抓不放,根据我的状况,我很快就有了可观的积蓄。我认为,除了正常收入,一无积蓄不能算作拥有,可望的收入希望再大也不能引以为荣。因为我想万一发生意外呢?由于这种空幻而古怪的想法,我装出很精明的样子,开始积钱,以备不测。有人向我指出,不测防不胜防,我还振振有词地回答,即使不能以备所有的不测,也可以用来应付一些或好几个。存钱不是没有忧虑的。我得保守秘密。我这人敢于谈论我自己,但谈钱时从不说真话,就像其他人,有钱时哭穷,没钱时装富,也不怕良心不安,从不真诚地公开自己的财产。如此小心翼翼,真是可笑又可耻!外出旅行时,总觉得自己考虑不够周密。钱带得越多,忧虑也越多,时而担心路途不安全,时而害怕脚夫不可靠,我跟我认识的人一样,行李放在眼皮底下才放心。把钱箱留在家里吧,又会疑神疑鬼,忧虑重重,更糟糕的是,这些想法又不能说给人听。我人在旅途,心却系在家里的钱箱上。说到底,守钱比挣钱更难。即使我不能完全照我说的去做,但也很难阻止自己这样做。至于好处,我所得甚少或者一无所获,因为设法多花钱,对我也是个沉重的压力。正如彼翁[47]说的,无论是有发者还是秃头,给他们拔头发都会引起不悦,一旦习惯了金钱,并把你的幻想集中在钱堆上,金钱就不再为你服务,你就不敢再花一分钱,好比是一座房子,碰它一下,就会引起全身震动。不到万不得已,你是不会动它的。从前,我当衣服,卖骏马,无拘无柬,毫无遗憾,自从我有了钱,就把它束之高阁,轻易不打开心爱的钱包。可是,问题在于很难为这种积钱的欲望划定界限(对于人们认为的好事,也是很难确定界限的)。我们不断壮大财富,增加数量,甚至可悲地放着财产不去享受,而是把它们看管起来,不动分毫。

照这种用钱的方式,那些看管城门和城墙的人便是最有钱的富豪了。依我看,有钱人都是精打细算,斤斤计较的。

柏拉图将有形的财产分成健康、美丽、力量和财富几种性质。他认为,不盲目敛财聚富,人就不盲目,而是看得清了。

在这一点上,小狄奥尼修斯做得就很漂亮。有人告诉他,一位锡拉库萨人将一财宝藏于地下。小狄奥尼修斯便叫那位锡拉库萨人把财宝带给他。后者这样做了,但偷偷留下了一部分,并带着它们到了另一个城市。在那里,他那攒钱的癖好丧失殆尽,花钱也大手大脚起来。小狄奥尼修斯得知此事,便派人把另一部分财宝还给了他,并且说,既然那人已学会如何花钱,我心甘情愿把剩下的还给他。

有几年我也如此。也不知是哪个精灵让我摆脱了守财的想法,就像那个锡拉库萨人一样,要把我的积蓄统统花光。这个傻念头的产生,得归功于一次花费颇大的旅行,因为我尝到了花钱的乐趣。从此,我开始了第三种生活方式(我感觉到什么就说什么),当然更快乐,更有规律:我量入为出,当然,有时花得多一些,有时收得也多一些,但两者很少脱节。我过一天算一天,安于日常的和现时的需要;至于非日常的需要,那是世界上所有的储备也无法满足的。指望命运为我们提供足够的武器来同它抗争,那是痴心妄想。我们要用自己的武器同它抗争。不测事件最终会将我们出卖。我存钱只是为了买些什么:不是为了置地产,那于我毫无用处,而是为了买快乐。“不贪买,便是财富,不购买,便是收入[48]。”我不怕没有财富,也不再想增加财富:“富裕是财富的产物,满足是富裕的标记[49]。”我庆幸自己,到了该吝啬的年龄却能改邪归正,摆脱了老年人的这一通病,也就摆脱了人类最可笑的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