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四章 对好坏的判断主要取决于我们的主观看法(第5/8页)

令我高兴的是,我们需要什么证据,就能得到,因为基督教国家给我们提供了足够的例子。继我们圣父之后,曾有许多人也愿意背负十字架以示虔诚。从可靠证人写的书中可以知道,圣路易[32]总穿粗布衣裳,垂暮之年,他的忏悔神甫才允许他脱掉苦行者的衣衫,此外,每星期五他叫神甫用五条细铁链抽他的肩膀,为此,他总是把铁链子放在一个盒子内随身携带。纪尧姆是吉耶纳公爵领地的最后一位传人,他的女儿阿丽诺将该领地授给了法国和英国王室。纪尧姆公爵为以苦行赎罪,在他生命的最后十来年里,坚持不懈地在教士服下面再背上厚厚的护胸甲。昂儒伯爵富尔克[33]一直走到耶路撒冷,为的是脖子上套着绳索,在圣墓前让他的两位仆人鞭打。每年的耶稣受难日[34],在各个地方,我们不也看见许多男男女女互相撕杀,直至皮开肉绽[35]吗?这种事我已屡见不鲜。有人说,有些人(他们戴着假面具)是为了钱才这样不顾疼痛去捍卫别人的宗教信仰的;虔诚要比贪婪更能刺激人蔑视痛苦。

马克西姆冷静地埋葬了做执政官的儿子小加图[36];保罗斯[37]几天内连失两个爱子,也表现出非凡的沉着,脸上丝毫看不出悲伤。我曾讥讽过当今的一位人物[38],说他嘲弄了神圣的正义。因为他的三个儿子在同一天内惨遭死亡,按照常理,这对他应该是沉重的打击,但他却几乎当成是神赐。我自己也失去了还在吃奶的二三个孩子,我当时没有痛苦,至少可以说没有悲伤。而最令人痛苦的意外莫过于丧子了。其他令人痛苦的时机还是相当多的,假如它们可能来到,我会几乎感觉不到,过去遇到该痛苦的事时,我也都是漠然处之,而其他人碰到这些事却会痛不欲生,我都不敢讲给人听,觉得难为情。“由此可以看到,痛苦不取决于人的本性,而在于人的看法[39]。”

看法是强大的对手,它无所顾忌,无所节制。既然亚历山大和凯撒闹得天下大乱,谁还会想渴求安宁和太平?泰雷神父常说,他不打仗时,总觉得自己和马夫没什么差别。

执政官小加图为确保西班牙几座城市的安全,禁止那里的居民佩带武器,于是,很多人便自杀了:“真是野蛮的民族,竟然认为没有武器便无法生活[40]。”我们知道,多少人选避宁静而甜蜜的家居,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多少人宁可蔑视上流社会,过卑贱低下的生活,他们生活其中感到其乐无穷,让人觉得有些做作。巴罗梅红衣主教最近在米兰逝世,他出身贵族,家赀巨万,加之年纪还轻,正可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况且,这也是意大利的风气;可是他却过着严肃刻苦的生活,春夏秋冬穿的是同一件袍子,睡的是草褥子,工作之余,他孜孜不倦,悉心研究,腰杆笔直地跪在地上,书旁放着一点儿水和面包,算作一日三餐的全部食粮。我知道,有人戴了绿帽子,却从中获得好处和晋升,可是,这个字眼会教许多人谈虎色变。如果说视觉不是我们器官中最必需的,至少也是最令人愉快的。但是,最有用、最令人愉快的器官似乎是生殖器。然而,不少人仅仅因为它们不可爱而恨之入骨,就因为它们太有用而摒弃不用。有人[41]把眼睛剜掉,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一般男人都认为,多子便是多福,我和另外几个人却认为没有孩子才是幸福。

假如问泰勒斯[42]为何不结婚,他便会回答他不想留下后代。

我们自己的看法会给事物标上价码。这种价码会在很多事物上体现出来,要对它们作出评价,不仅要考虑它们,还要考虑我们自己;不用关心它们的质量和用途,只要关心我们得到它们的代价,仿佛这是它们实质的某个部件;不要把事物带来的,而要把我们带给事物的称作价值。在这一点上,我发现我们是理财能手。花费有多大,事物的价值就有多大。我们的看法是决不会作无用的花费的。钻石的价值取决于买卖,勇敢的价值取决于困难,虔诚的价值取决于痛苦,良药取决于苦口。

有人为了变成穷汉,把所有钱财扔进海里,可很多人为了发财却在同一个海上四处搜索。伊壁鸠斯说,富裕并不意味着轻松,而是不断变换生财之道。的确,产生吝啬的不是贫穷,而是富裕。关于这一点,我想谈一谈自己的体会。

童年结束后,我经历了三种状况。第一种状况历时二十年,生活来源主要靠别人的拨款和赈济,但这是不稳定的,也是无规则的。那时候,我花钱完全取决于这种来钱的偶然性,因而也就轻松愉快,无忧无虑。我从没有比那时更好的境况。朋友们的钱包从来为我敞开;我确定了还债的日期,规定自己把按期还债作为最必需做的事。朋友们看到我为还债所做的努力,便一再给我延长债期;因此,在朋友们眼里,我勤俭节约,诚实可靠,不会骗人。我真的感到还债有其乐趣,仿佛从肩上卸下了一个讨厌的重负和受奴役的象征;我也感到,正确的行为和取悦别人会给我一种满足感。那些需要讨价还价和编造故事的付款排除在外,因为,如果找不到为我讨价还价的人,我宁愿羞愧地、不公正地延长付款,也不愿去做讨价还价的事,我的性格及说话方式都不适合这样做。没有比讨价还价更令我厌恶的了。这纯粹是一种弄虚作假和厚颜无耻的生意经:双方经过一小时的争论和讨价,其中一方就为了五分钱的利益而放弃誓言。然而,我那时借钱是处于不利地位的,因为我不好意思当面提出要求,总是写信去碰运气,信写得很随意,很容易遭到拒绝。我被需要所迫,根据我的预见和感觉去借债,但当我摆脱需要的控制,重新振作起来,会感到更加快乐,更加自由。